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怎么，你怕了不成？是不是不想知道你叔父当年的事情，不想为他翻案了？”韦后笑容放肆，一双美目紧盯着裴崇道，不肯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裴崇道闭上眼冷静了几息，才看向韦后缓缓道：“您让微臣去审理她，就不怕微臣徇私枉法吗？”
这话似乎极大程度地愉悦了她，遂慢条斯理地问：“你会吗？据我所知，裴少卿向来铁面无私，是个刨根究底之人。当年武钦载的案子也是你给定的吧？”
“皇后何故提起那个案子？莫非……”
“唉，裴少卿，这就与你无干系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去审问陆玄英，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韦后翘着兰花指抚摸着诏令。
可裴崇道并不是为了仕途就不辨是非之人，他语气笃定道：“可惜她不是那样的人，不会给太后下毒，更不会谋逆。她已经尽自己所能为大唐的江山社稷做出了贡献。”
“你是指做太后的鹰犬，探听情报，还是说制作伪证构陷忠良？”韦后步步紧逼，不肯放过。
“她并没有诬陷过完全无辜之人，”裴崇道十分坚定，“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要说起当年宫内外的形势，想必您虽远在房州，亦可察京畿之事。”
这话无疑戳中了韦后的痛处，她恶狠狠瞪着裴崇道，因为过于用力导致眼周围有些抽搐，恨声道：“你们两个的嘴都一样厉害，所以，裴少卿是要拒绝这个案子啦？”
因为不清楚韦后到底留了多少后手，是否在大理寺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为了不暴露，裴崇道没有回答。
“好好好，既然你不想的话，那我只能另找人来处理，到时候她陆玄英是生是死，恐怕就很难说，而且谋逆之罪，她那颗漂亮的脑袋恐怕要保不住了。”韦后声音尖锐起来，所说的话足以让闻者胆寒。
反观裴崇道神色未变，而是行礼道：“如果皇后希望微臣去主理此案，那微臣义不容辞。只是若查不到证据，又该如何？”
“你只管去查，证据，自然是会有的，但是如果你想做什么小动作，恐怕只会连累更多人。”韦后起身与裴崇道错身而过，又突然停了下来。
“呐，裴少卿，我见不得有人装模做样，若你能通过考验，今后为朝廷效力还是要多多注意点。”
“微臣恭送皇后殿下。”裴崇道侧身行礼，依旧没有明确回应。
等宫里的人都走了，他才坐在案前，后背却都印湿了。
如今的局面似乎有些糟糕，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清空繁杂的思绪和担忧之情，努力去寻找一个破局之法。
最重要的是了解玄英的意图，才能做到配合默契。
他相信玄英并不会做出无用之举，也不会随便就被人打败。在他心中，他的俏俏永远都是那样坚强、有韧劲，更有冲破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至少大理寺还算是个安全之所，就是不清楚韦后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是否知道大理寺卿莫九就是又一坊新一任坊主。
以大理寺关押玄英，只是为了试探他，还是另有所谋。
假设了几种可能后，裴崇道预设了最坏的结果。因为清楚韦后就算与圣人患难与共，有着不一样的情愫，也绝不可能有恃无恐到这个地步，她的手中握着的底牌还没有全部亮出来，或许俏俏的目的就是这个。
索性将计就计，探得几分深浅。
大理寺狱。
直接掌管此处的狱丞并不是别人，正是又一坊的“影”。若换个人，要想优待还得防着韦后安插的人回去报信，偏玄英不必。
因为她身份特殊，就算没有接受李显的册封，也是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极看重之人，不赔着小心反而有鬼。更何况那诏令本就作伪，要是玄英真想把事情捅出天，就算有人信了她确行谋逆之事，也必会有人质疑韦后的作法，甚至加以防备，怕再出一个女主江山。
这些只是部分原因，大多数时候还是需要考虑到各方的利益纠葛。
宇宙并非只有黑白，更多人还是在交界处徘徊。
玄英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决定只身犯险。
因为事发突然，连莫九都没有收到消息，还是绿绣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通过狱丞确认了玄英的情况，然而暂时还不能相见。
等到裴崇道回到此地，看着昔日同僚和许多新面孔，才惊觉已逾十年之久。
“莫寺卿，好久不见。”裴崇道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莫九又惊又喜，可惊喜过后就紧锁眉头担忧起来：“啧啧，想不到韦氏为了对付九娘，竟然下此狠手，反正成不成对他们都没有损失，要我说，当初你们实在不该回来呀！”
裴崇道但笑不语，莫九自知说这个也没有用，便把韦后着人送来的文书都交予了他。
“九娘让狱丞大致说了一下计划，我也了解了一些，明日便安排你去审问，不过最主要的不是审问出了什么，而是借此试探大理寺中是否混入了韦家或是别的势力，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莫九拿出一部名册和一份厚厚的档案，里面记载了目前大理寺内所有的人员变动，有的时候不能只查供职之人，就连离开时间和加入时间都不能放过。
他接过后点点头，随手翻看，这部由又一坊所出的档案记载十分周全，要知道大理寺上下差不多有三百号人，规模庞大，各司其职。
“你放心，我一会儿过去就细查。只是皇后说了，真儿的案子会有证据，她应该是去年太后病重时就已经做了准备，防不胜防。”他曾在大理寺任职数年，见识了多少因为诬陷而引起的案件，更何况武周时期还有几个有名的酷吏，怎叫他不担心。
“哈哈哈，莫慌莫慌，”莫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又一坊和‘魅’是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清楚，要知道置之死地方可后生，就算韦氏再有手段，朝中老臣们也不是吃白饭的，你就按从前的步骤来，明日见了面再与她详谈。”
如此一来，裴崇道心中有了底，也大致确认了玄英的意图和策略，和莫九一样，他不得不为她的胆大包天而震撼。
不是所有人都能身处困境还想出制敌之策，而与韦后的这场较量，寻常人就算想出来怕也是做不得，毕竟天底下探子再多，能发展成又一坊这般规模的还是少之又少。
“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我担心皇后不会善罢甘休。”
对此，莫九倒是有不同意见：“裴二，就算皇后再想要权力，也不可能现在就把事情搬到台面上，否则就不是以这种方式拉拢九娘和你了。再说了，韦家和李家不还曾与我们合作过吗，可见世界上并没有永远的敌人。”
“你所言极是，我只当皇后不仅是想要找借口试探我们和裴家的立场，更是想找机会除掉我等以平心中之怨。”裴崇道摸摸胡子，叹了口气。
莫九突然一笑，又正色道：“切不可掉以轻心。”
裴崇道道谢后便回到自己昔日办公之处，这里的一案一台都曾有他忙碌的身影，犹记当年深夜俏罗刹来访，他就是在这里的书架后看到了自己此生唯一挚爱。
立在书架前看着这些档案，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伸手一探，原来有一部卷宗前的灰尘被抹去，他立马抽出，发现其中夹杂了一封信函，上面正是玄英的笔迹，为了不让人看出甚至换了左手来写，而这笔字恐怕也只有他和当年在身边侍奉的绿绕、绿绣才清楚。
信中没有说得很清晰，也是怕有人心血来潮翻动此物。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1’，原来是这样，韦后之计深远，希望一切都能顺遂。”
这一整天，裴崇道都在不停地翻阅档案，几乎没有离开过屋子，就为了能快些排查大理寺众人，甚至连明知是属于又一坊的几个影也没有放过，是不想重蹈当年绿绋的覆辙。
只是以他如今的年纪，再想如当年一样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却是不能了。就是有精力，可身边没有了与他剪烛共同商讨事宜的俏罗刹，也是怪没滋味的。
索性有多年不见的莫九作陪，聊表宽慰之心，便可彻底投身于这场不见血的战役。
“朝堂之事，又何尝不是腥风血雨里走，你我都清楚，你和九娘具不是适合这种斗争之人，就算她能次次都摸透上面的心思，可谁能容得下一个于自身无所求却过分厉害的存在，这是威胁。太后因为她离开反而态度好了许多，若是这些年你们一直在京城，恐怕只会比现在的情况更遭。”莫九郎看着换上新官服的裴崇道劝道。
这话倒是与玄英信中所言不谋而合，越是接近权力的人越是要担心。
若不是又一坊此前已经被“解散”，恐怕莫九也自身难保，毕竟他如今可是大理寺卿，虽然品级比不上宰相，可所涉及的政务却极其重要。
而当玄英与裴崇道终于见上面时，两人望着彼此的眼睛，迟迟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裴崇道说：
“好久不见，俏俏。”
“好久不见，敬之，我似乎明白师父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了。”
说完这话，玄英垂下眼帘，可余光却追着晃动的影子而去，耳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凝神之下更加清晰。
鱼儿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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