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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安四年末,风雪依旧浓。冬日的夜色总是更早到来,空中稀稀落落几点星子,晦暗不明。

        难得今夜玄英早早拉着裴崇道歇下,整个宅子里只有狸奴耀武扬威的几声叫后,就此沉寂。

        本来睡得好好的玄英突然呓语,手指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拼命挥舞,直接把睡眠很轻的裴崇道给弄醒了。

        “不、不可以、不要……”她额头上冷汗直冒,眉头紧皱,能看见眼皮下的眼珠在拼命转动却根本睁不开,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原本润泽的嘴唇像干涩枯萎的玫瑰。

        这样的场面裴崇道从未见过,只能先尽力控制住她的双手免得弄伤了她自己,又扶住肩膀不停叫她:“俏俏,俏俏,阿英,九娘,阿九,玄英,陆玄英!”

        直到最后一声才彻底把她从梦魇中唤醒。

        醒来的玄英面色苍白,眼睛里闪烁着后怕与惊恐,嘴唇嚅动着,嗓子有着睡醒后的沙哑,喉咙微动就有肿胀感,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太可怕了,我说不清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记得血色和黑暗,我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一种死亡的威胁和捏碎喉咙的痛楚。离开,我们得离开这里!”

        “冷静点,俏俏,现在很安全,”裴崇道紧紧抱着她,抚摸着她因噩梦而不断颤抖的脊背,“没事的,一切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就在这时,宁静的夜晚被远处的钟声打破,随后而来的是类似爆竹炸裂的声音,音量却小了很多,又有鹰隼的鸣啼似从九霄外穿破云层而来。

        在这样一个平凡又普通的深夜,这一切都极为不对劲。

        而此刻当那鹰隼如她所料降落在自家院子里时,那种不安又加剧了。

        终归需要面对现实。

        打开了又一坊的密件,还不等玄英细看,外面就传来狸奴的叫声,这显然与常来他们院子里作客的那位不一样,是“魅”的传信使。

        又一坊的那封出自绿绣之手,两封密信都简洁地描述了京中的情况,只不过一个更着重于朝中重臣,一个着墨于李唐宗室和外戚。其中,甚至还提到了崔晔,也就是崔绮儿的父亲。

        并没有任何耸人听闻的消息,可是将二者联合起来细想,甚至自月初有人接连弹劾二张开始,一切都像蜘蛛的步足,他们小心谨慎地躲在阴暗的角落,为自己的敌人密密织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可他们自以为无人察觉,却忘了,或者说自负到无视了玄英曾率领的又一坊众人。

        “回去,不等着过完年了,明天、不,我们今晚就收拾。”玄英一锤定音,胡乱将手中的纸条塞给裴崇道。

        他来不及细看,就拉着玄英安抚:“俏俏,别急,别担心,东西这两个月来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别慌。这样吧,明天我们先出发,让其他人带着箱笼随后跟上,咱们先去京里找莫九和绿绣,好不好?”

        有滚烫的水珠滴落,裴崇道叹息一声后便抹去了玄英的泪水,他知道她临近年关压力就会剧增,也知道刚才的噩梦扰乱了她的心神。否则以她多年来的经验和能力,怎么仅仅会为这些事情着急。

        就是黄河倒流,泰山崩塌,圣人自请让位下罪己制都不会令她色变。

        那个梦必定很恐怖,而她对自身相关事物的预感总是不大会出错,这次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他了解她,知道她不是咋咋呼呼的性格,也不是听风就是雨的脾气,所以不仅没有质疑,还提出了当前的最优解。

        这样的可靠又温和,实在化解了她心中的焦虑,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静静靠在他的怀中,任由宽大的手拍着后背。

        “诶,”玄英没想到裴崇道直接把自己给抱了起来,他们都不再年轻,竟然也出这样的招数,不免酸酸的,“你连年轻的时候都没这样。”

        “我以为这样会减损你作为坊主的威信,而且毕竟……咳、咳。”他不再多说,红晕爬上了耳朵,也许是巴蜀之地呆久了的缘故。

        两人躺下,一时却也睡不着,玄英几度欲说什么,又想着曾约法三章不把公务事拿到榻上讲,甚至连思考都尽量不要。

        “睡觉。”

        第二日一早,玄英正在洗漱,就见裴崇道拿着一张牡丹信笺步履匆匆。

        “俏俏,洛阳来的消息,应该是……”

        他话还没说完,玄英自然接道:“嗯,我知道,是太平。”

        淡粉色的信笺上有两朵牡丹花,一粉紫,一黑红,金边做饰,华丽异常。上面只有两个字:

        速归。

        熟悉的飞白书,带着太平独有的习字习惯,与曾经的天皇大帝和天后都不一样。这让玄英想起了当年她们一同在帝后身边学习的场景,她自己的飞白书也承袭于此。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太平是如何皱着那与圣人一致的眉毛,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决定给自己写下这封短笺,甚至因为过于着急,“归”的最后一笔都差点带飞了出去。

        曾经会在二圣面前撒娇,会因为嫁给了喜爱的人而欢欣的小公主,这些年来也在圣人的有意栽培下逐渐具备了同她母亲一样的品格,朝着一个优秀的政治家而非帝国的公主发展,沉着冷静,对时局有着精准的嗅觉和判断,最重要的是有野心,并且是没有让人看出来的野心,同她的阿耶和兄长们一样学会了隐藏的野心。

        “太平让我们速速回去,她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甚至比我更迫切更敏锐。”玄英随便抹了下手上的水珠就接过裴崇道递来的外衣和婢子手上的皮裘。

        马儿已经在门外嘶鸣,喘着的气成为一道道冬日的白雾盘旋在鬃毛前,只等着它的主人带领它冲破层层关卡,回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而就在玄英和裴崇道相继跨上马的那刻,就像所有话本和故事里的那样,他们又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来信,仍旧是来自神都。

        玄英匆匆展开,依旧是熟悉的笔迹,落款却换了一个人。

        是崔绮儿。

        其实她们的通信并不频繁,大多数时候是借着又一坊的方便,很少有独自传讯的时候。而在这信笺背后,有一抹无意间蹭上去的暗红。

        就像血干涸以后的那样。

        京中究竟怎么了,或者说是在暗处涌动的,来自极个别的角落。

        只是信中所言与太平截然相反,绮儿留了三个字:

        勿归,危。

        最后一个字似乎是临时加的,怕玄英不当回事儿。

        裴崇道自然也看到了这几个大字,他皱眉凝思,觉得这一切都开始脱离自己的想象,而玄英的忧虑和惊恐也有了更好的回应。

        “走,现在就走,传令下去,在各处备上最快的马,尽全力回去。”她看向裴崇道的眼睛里却与昨夜的惶恐害怕不同,是一股充斥了怒火和来自生命的蓬勃张力。

        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坚决。

        他欣然一笑,扬鞭直指洛阳。

        两人比任何一场马球比赛或者曾经逃脱追击时都要疯狂,就像绝佳的骑手随着命运的号角冲锋。

        谁都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候说话无异于给自己找不痛快,甚至都不需要商讨该从哪一条路走。因为这两年时间,他们已经把所有的道路,包括水路都研究透了,计算着脚程后便能迅速找到下一个换马点。

        他们没日没夜地狂奔,根本不敢做长时间的停歇,吃饭喝水都是匆匆解决,只怕这口气停了下来就再难快速接上。也许是过了三日,又或者是四日,谁也不知道,日升月落在他们眼中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即使知道身体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这样拼命,也还是坚持了下来。在极大的亢奋时,人体似乎并不能清晰地认知自己的痛苦,而他们就是靠着鲜有人能及的意志力战胜了亢奋褪去后的疲软。

        这一路也不知换了多少宝马良驹,都是日行千里的战马,这些本该是玄英进入西域的保障,加上他们自身精良的骑术和无坚不摧的精神力,那高大的城墙就在眼前。

        是神都洛阳。

        阔别多年,他们重新回来了。

        就在即将跨入洛阳的土地时,玄英停了下来,他们需要更好的休养,也需要在城外机动地把握一切未知因素,在暗处伺机观察着所有人的举动。

        更何况裴崇道的身体确实已经支撑不住了。

        “对不起,这都怪我,我不应该这样。”玄英看着躺在榻上的裴崇道,眼泪再一次滴落。

        她没什么近乡情怯,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哭,如今看着一直相伴不离不弃的裴崇道时,却忍不住遗泪满襟。

        而他还是那样温和,从来都没有对她疾言厉色:“别哭了,让你手下人看见该有失威严。我没事,只是没有休息好罢了。咳咳,我说了,我会永远陪着你,这只是在践行我对你的承诺。无论如何,这都与你无关,全出自我本心,是我自愿的,咳、咳。”

        就像以前每一次,他抬起手来抹去她眼下的泪珠,抚慰她不安的内心。

        “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决定,我知道你有一定要做的理由,这次也一样。”他笑着补充道,拿过“魅”送来的汤药,在玄英的坚持下被她亲手喂送入喉。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这与二十一年前一模一样,就是在元日前,差几日就要过年了。他病入膏肓,而我到死都没有见上他一面。”

        玄英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有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有种撕裂、肿胀的痛感伴着随时就要窒息的无力。

        不论是佛曰七难八苦,还是道论三灾八难,玄英怕的不过是“爱别离”。

        “二十一年,可是弘道元年?”裴崇道见玄英点头肯定,便猜出了那个人。这确实不方便直言,哪怕是在“魅”的地盘,是他们自己的地方。

        “我只是怕历史重来一遍,而我却一次又一次错过,对不起,为了我的一己私欲,害得你如此,我应该早些和你说清楚,但是我真的不敢。这么多年修道心又如何,还是放不下前尘往事。”玄英总算恢复了些,除了嗓子还痛得厉害。

        裴崇道握着她拿碗的手,药汁下肚虽没那么快起效,可他的精神却好转了:“你一定要和我说对不起吗?我记得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这三个字,换些我爱听的好吗?”

        可还没等玄英把那三个字说出口,就听到手下人来报:

        “圣人病危,宫里瞒着未报,如今只有我们得了消息。”

        空药碗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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