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四章

一切按照玄英的谋划进行着，韦元明找上了李昭德释放善意，而崔晔也借着与同僚一道工作、吃饭的时候隐晦地表达了立场。

        本来对弈厮杀的是武承嗣和陆玄英，因为他们的搅局，现在执子的人换成了韦氏，玄英成了那个钓台高座上的人。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防止局面变成三足鼎立。

        绿绋的叛变让玄英心中警惕，命绿绕三人对坊中所有人进行逐一排查，又担心绿绋那里剩余的“影”的名单会让又一坊折损更多人，于是逐步减少了工作量，让大部分人就此沉寂下去，也不再吸纳新人。

        圣人这半年来又陆续收到了不少弹劾武承嗣的奏章，即使来俊臣多次诬陷玄英而让又一坊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有所动摇，可是她对于吐蕃战事的助力非同小可，在情报战上没有人能超越俏罗刹和其所率领的又一坊。来俊臣这种时候的诬陷显然有些不入流了。

        但是圣人罕见地并没有惩治武承嗣，只是对于他的私下求见不予理会。

        单如此就让武承嗣有些着急，本来把握十足的事情陡然生变，拿下陆玄英、收复又一坊的事也就成了笑话。

        为此，他发了好大一通火，不停责怪绿绋，言辞之狠辣让来俊臣这种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大王何必动怒，此事并非全赖鹧鸪。眼下应以大局为重。”来俊臣趁武承嗣骂累了喝茶时插话道，又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绿绋。

        可绿绋并不领情，只是平静地垂首，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也就是这时来俊臣才想起眼前的女子不是寻常人，她来自又一坊，曾是坊主陆玄英身边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他不该因为她先前为了爱情痴狂而认为她是柔弱可欺、无力自保的弱女子。

        “主人，属下有一计，可暂缓燃眉之急。”绿绋终于抬起头，那似乎不论什么时候都很坚定的目光中有一丝受伤，转瞬即逝却被来俊臣捕捉到。

        在武承嗣的首肯下，绿绋才缓缓道来：“圣人没有降罪便还有余地，此番不肯私下见主人，应该也是为了给上书的大臣们一个面子，因为您是她的嫡亲侄儿，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恐怕会落人口舌，说圣人包庇武家人。如今已有半年，想来这件事也快过去了，主人只需要和圣人表个态，就能缓和姑侄关系。”

        直到这时两人才真正打量起绿绋，就连武承嗣眼中也流露出几分诧异，他倒是小看了这个女人，以为她能在玄英身边获得一席之地盖是功夫了得，如今看倒颇有头脑。

        “侄儿为皇帝姑姑请加尊号，忠孝两全，正好还能试探一下朝臣们的立场，对于胆小怕事者威逼，对圆滑世故者利诱。除了朝臣，百姓的意愿也很重要，想必圣人更愿意自己所为乃民心所向。”

        一席话说得武承嗣和来俊臣沉默了许久，随后，武承嗣亲自将绿绋扶起，语气也柔和下来：“有这样的好主意，你怎么不早说，我也不必冲你发火。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你曾说过了解陆玄英的软肋，如果此番我不还击，她还当我怕了。”

        绿绋听罢却有些沉默，她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以她的立场，其实从当年就已经与玄英背道，可在情感上，她一面醉心于武承嗣，一面又眷恋玄英曾对她的好，加上她有心爱之人，又怎么能愿意以此来算计玄英。

        见绿绋久不回答，武承嗣又有点上火，却被来俊臣压下。

        作为《罗织经》的作者之一，来俊臣对于洞悉人心很有一套，因此见绿绋如此难以启齿便猜出了大概来。

        “人都有弱点，陆玄英也不例外。近来裴崇道出入玉清观的次数颇多，我想鹧鸪说的软肋就是他吧？感情，就是她最大的弱点，想必你的背叛也很让她伤心吧！”

        来俊臣一说完，就被绿绋狠辣的目光扫遍全身，他看着突然鲜活起来的女子，得意地挑眉，奸邪的脸上露出笑意：“大王，不如就让绿绋小娘子去办吧，身为从前的‘影’，应该也有办法联系到其余的才是。”他甚至特意称呼其为绿绋，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主人，属下……”绿绋慌张地抬头，唯恐武承嗣答应。

        可武承嗣本就对绿绋心中有疑，疑心她不能真正放下陆玄英跟着自己，此前也多有明示，现在来俊臣更是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鹧鸪，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是，主人，属下一定办到，请主人放心。”

        没多久，裴崇道收到一封信，只有空白的信纸和一只带血的箭头。信封上印着倒三角脸型的图案，一如他当年收到的那封信。

        难道是他的俏俏又遇到什么危险了？

        可他又疑心为何不是玉清观的人前来报信，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即使觉得其中可能有诈，但他担心玄英出事，还是决定去玉清观问个清楚。

        没想到，观里只有绿缨在，玄英等人都外出办事去了，而绿缨也确认了这封信确实来自于又一坊，这箭头确是他们坊内特制，别处无法获得。

        事涉玄英，裴崇道即使想冷静也不能，他隐约感觉这件事和自己有些关系，却苦于没有证据。

        “她们几人是一起出去的吗？会不会发信的不是九娘，而是其他人？”裴崇道不好直接问绿缨是不是你们坊内又有叛徒，只能这么委婉。

        “没有啊，就连绿绣都已经开始单独办事……你是怀疑我们中有人变节？不可能，先前坊主已经命我们逐一排查，坊里人员数目大减，留下的都是十分可靠之人，绝无可能，”绿缨皱眉苦思，忽然灵光乍现，“对，除了绿绋，她的许多东西都下落不明。”

        “可她已经背叛了一次，竟然还敢如此挑衅。”绿缨怒火中烧，秀眉倒竖。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了，或者说，武承嗣什么意思，且等等吧，很快就有下一步行动了。”裴崇道冷静了下来，可现在联系不上玄英，许多事情还不好说，如果魏王的目标是他倒也罢了，就怕玄英落入了绿绋的圈套。

        不出裴崇道所料，没过半个时辰，绿绋就来到了玉清观，她甚至没有和绿缨废话，直接击昏了裴崇道，又刺伤了绿缨拖住其步伐，然后才将他带走。

        等裴崇道醒来，就见自己躺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只有墙上偏高的位置有一个细长的仅可供人目视的缺口。

        外面照进微弱的烛光，四周漆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环境，勉强能看到屋内物件的轮廓。

        这里应该是一间废弃的牢房，里面甚至有一个绞刑架。

        这配置倒还挺熟悉，他想到去年自己与狄仁杰等人在丽景门的遭遇，看来这次是又要来一回了。

        也好，他受伤总好过玄英真的落在他们手里，如今他彻底放心了，甚至还能从容地靠墙坐着，闭上眼睛休息。

        可总有人见不得他这样悠闲，坐牢如坐禅，气定神闲，毫不害怕。

        一声巨响后，武承嗣和来俊臣从暗门后出现，蜡烛的幽光显得他们本就凶狠的脸更加可怖，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青面獠牙，赤发白瞳。

        二人看着裴崇道依然闭目坐定，心中气愤，觉得他看不起他们。

        一桶凉水兜头浇下，哪怕还未入秋，可牢中阴寒，他身上的衣物湿透后会更加冰冷。便是如此，他也不慌乱，甚至正了正发冠，然后才睁开双眼。

        眼神冷漠，看得二人一惊，这是他从前看十恶不赦的罪犯的眼神，不像是曾经的大理寺少卿，倒像是执着勾魂笔和生死簿的判官。

        哪怕还有水珠从他下颚滑落，哪怕耳边的碎发贴在面上，也不觉得狼狈，甚至在威严之下还有一丝禁欲感。

        即使来俊臣想先发制人，可如今还未开口就落了下风，这让他心中暗恨，只觉得裴崇道不愧能和陆玄英搞在一起，这两人都是他命中的克星。

        “魏王，来中丞。”裴崇道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没有多少恭敬之意，与此前他未被夺去官职时一样，就像上下朝的路上偶然碰见。

        武承嗣皱眉，可面对他时反而没有来俊臣那样的愤怒，观察了许久后才说：“裴崇道，难怪她会选择你，也许今日我才真正认识你。”

        提起陆玄英，裴崇道的唇角都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心情也因为他话里的意思而有些愉悦：“不要妄图猜测九娘的意思，而我也不劳烦您重新认识与否。”

        武承嗣拦住了来俊臣要上前的步伐，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想必你也知道我们请你来的用意了，如果你想让陆玄英好好的，那最好配合我，否则，我只能让你们作一对苦命鸳鸯。”即使刻意压制，他还是带出了几分怒气，这让他更加气愤，觉得自己在裴崇道眼中可能就是个跳梁小丑。

        “呵，悉听尊便。”说完，裴崇道继续闭上眼睛不理睬二人。

        “大王，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用刑？就冲他这态度，断几根肋骨就老实了。”来俊臣不满，如果这里不是武承嗣的地盘，他极有可能返回去给裴崇道来几下。

        “他又不是没受过你的刑，对于这种人，□□的伤痛远不如精神上的痛楚，我会让鹧鸪去办的。现在我要去找公主谈谈。你把他的玉佩给陆玄英，告诉她，放弃又一坊，让所有人归顺我，我才能考虑把她的裴郎还给她。”

        “太平公主？你是准备……”

        武承嗣没有接话，交待了绿绋一些事情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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