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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四章


明明距离上一次见没有很久远,两人却都觉得如隔三秋。确实,以裴崇道的角度而言,他见到的都是陆玄英,而非他朝思暮想的俏俏。

        “我就知道你会来,所以特意让仆从都下去了。”即使说话还有些气音,虚弱得下一秒就要晕倒一般,裴崇道还是顽强地挺着,不愿失了和她说话的机会。

        玄英有了点被猜中小心思的羞恼,好在隔着帷帽又有面巾,不怕他认出眼前人是曾经被他三番五次拒绝的陆玄英。

        “进去后是怎么个情形,怎么偏生只有你被行刑两次,是不是来俊臣故意刁难!”玄英越想越气,她一直看来俊臣那些人不顺眼,觉得他们的存在实在有损圣人的威名,可转念想到去岁圣人惩治酷吏时百姓的模样,心下也不敢确定,总觉得一切如脱缰的野马不再受控制,明明曾经自己不该这么揣测圣意,也不该……

        罢了。

        “别提那些了,让我看看你,就这样,”裴崇道说完就感觉他握着的小手有一瞬间的退缩,不免又笑了笑,“难道你以为我会不经过你同意就把这碍事的面巾褪去吗?”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戴假面吗?”玄英换了个话题,明显不想面对他若有若无的试探,总觉得这次之后,他变了许多,有些变化竟然让她都不敢置信。

        “好奇,又没有那么好奇,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在韦宅,对吗?”裴崇道记得很清楚,他也相信他的俏俏不会忘记。

        玄英挑眉,似乎是不想再居于下风,便突然抽手掀开衾被,嘴里嚷嚷着:“既然我是那登徒子了,你就该知道我要做些什么。”

        话是如此,可玄英的动作还是很小心,她只是想看看裴崇道的伤口究竟如何了,也好选择用药,否则等他愈合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唔。”裴崇道一惊,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行事,而他因为伤口的缘故,身上只是用绷带包扎了,并没有穿任何衣物,如今只能任由玄英举着烛台细细看过。

        没错,玄英把一些绷带拆开了,为了更好地检查。

        哪怕二人曾共同探讨过黄赤之道,还不仅一次,可是裴崇道从没有在这样清醒的时候被玄英一点点摸索过去,偏偏还点着灯。

        他实在不知作何反应,又不舍得闭上眼睛,只能屏住呼吸用无奈又羞赧的神色看着玄英的动作,有一种认命的无力感。

        “鞭子、铁棍、夹板……”玄英边说着,边用手轻轻隔空点着,她也不敢太过用力,这轻微的触碰还是她因为不忍卒睹而手指轻颤误触的。

        脑海中渐渐有了他被拴在架子上的模样,幻想着他昏过去却被凉水浇醒的凄惨,一道道伤口都这样新,最快的不过才结痂,大部分还是有裂口在。

        黄的药膏,白的粉末,红的伤口,色色分明,刺激着玄英的眼睛,让她有种游离与不真实的感觉。

        “别!”裴崇道惊呼,想要推开玄英。

        微黄的烛火下,眼前的小娘子扔了帷帽,俯身在他腹部的创口处,鼻息喷在红痕上,激起他微弱的刺痛感,在恍惚间,他觉得有什么触碰了自己的伤口,痒痒的,柔软的,还带有点湿意。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伤口似乎在他的挣扎下复又裂开,也许没有,毕竟这可能是他的错觉。

        他也希望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谁又愿意将自己一身伤痕示予意中人看呢?

        偏偏烛火将熄未熄,把他想藏起的一切都事无巨细暴露在玄英眼中,不论是伤口,还是他无措、疼痛又快意的表情。

        裴崇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若是以往,没有以往,他的过去不值得提起,他只想拥有属于与俏俏的片刻现在,哪怕是将来,都是他不曾奢望过的。

        “俏俏……”他的声音很低,低到无法引起沉迷在其中的玄英的注意。

        罢了,有现在,就知足了呀!

        后来,玄英又去了几趟裴府,自然是给裴崇道送药,那晚痴迷又无法言说的美好终究还是被她尘封搁置。

        哪怕第二天某人的伤口都再次裂开,可他却不觉得疼,又或者是因为快乐能抵消疼痛。加上有又一坊的独门秘药,没有十天就全部结痂脱落了。

        因为不能给人看出来,他此后没有再找过医工,每每裴母端来的汤药倒是都会喝完。

        日子似乎就这么平静无波的度过,俏罗刹也没有再出现过。似乎那夜的刺激,都是他一个人的臆想,是他浑身无可发泄的精力造成的绮梦。

        但显然不是,那个刻有倒三角状的狐狸脸瓶子证明了这一切。

        一如既往,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小秘密。

        在修养的日子里,裴崇道也听说裴母说了关于玉清观陆玄英女冠为了他而闯入宫门恳求圣人恕罪之事,坊间传闻都有些夸张意味,却很明确地指出裴崇道有此一遭也是这位陆女冠所害。

        这也导致裴母在同他讲时多少带点个人情绪,又隐晦地提及希望他从此断了与那头的来往,不要再给人传闲话和拿住把柄的机会。

        他也知道阿娘是为了自己好,可他觉得若是没有陆玄英去宫中请罪,恐怕他的结果未必有如今这么轻松。虽然看上去他损失颇大,可如果一朝被调离京城,更是不知要几载才能有幸被圣人想起召回,而且离得越远他越没有办法继续调查当年的案子。

        只要在洛阳,总会是有办法的。这样说不得也能逼着幕后人继续动手,而且这次的诬陷显然是背后有人指使,否则来俊臣他们绝对不会认死了要栽赃他,不留在这里,怎么查找幕后真凶,把他们一网打尽。

        况且,少了大理寺的职务,虽然家里是一时困难些,可还是留了些老底,他们这种世家豪门,说时狡兔三窟也差不多了,哪里能真的就饿死自己,再不济裴家其余几支也会暗中助力,不至于真的就让他们自生自灭。而且,他也不再需要烦心公务,只要耐心等待,继续偷偷调查即可,他手中还是有些线人没有露出。

        甚至,他也有一瞬间想要放手,不再管那些,只平淡度此生。

        终究,还是忘不了叔父死前的眼神,放不下肩上振兴家族的重担。

        “九娘的恩情,我该如何回报呢?”他私下呢喃道,对于玄英,他可以付出自己的情意去报答,可对九娘,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先前她落难被人奚落,他只为她这个人的有趣性格和高贵品质而选择登门,没有人强迫他,所以一朝被人以“谋逆通||奸”之名下狱,他也没有一丝怨恨,甚至希望她不要进来。好在他的祈祷成了真,九娘没有被囚,否则以她弱女子之身,如何受得了牢狱之苦。

        而她愿意为了自己闯入宫中诉说冤屈,他觉得既是她的风格,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勇敢果毅。要知道,入宫或许有一些投机取巧的方法,可是要面对的人可是一国之主,是圣颜难测的武则天。

        若是有一句话没说话,甚至都不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万劫不复,她愿意去,还能顺利走出来,结果就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圣人说的在家思过没有期限,也没有金吾卫等在外监督看守他,那是不是只要他表明态度就可以了?总不至于真的三年都被关在府中。要知道,那些真正被圣人囚禁于府中的李唐王室等,可是经由重兵把守,轻易不可出门,就连外出采买也是兵士进行的。

        那么,他再等等,等到过段时间圣人怒火平息后,再亲自与九娘道谢吧!

        可惜,裴崇道在几次上表思过成果并得到圣人首肯后,并没有能顺利见到玄英。

        而玄英此时,正在拜访筹建文昌台的李昭德。

        “李侍郎,去岁杖毙王庆之一事犹在眼前啊!”玄英笑道,并命绿缨奉上些玉清观内特制的果子吃食。

        “陆女冠见笑了,不知女冠此次前来究竟有何要事?”李昭德对于玄英的行为非常意外,他总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该和这样貌美年轻的小娘子扯上关系,听闻先大理寺裴少卿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且圣人也并不将他禁足府中,这陆玄英怎么会找上自己。

        “侍郎愿意见小道,已然是小道的福气,这事恐怕也只有您才能办成。”玄英眼神飘向他左右侍从婢子,有些犹豫。

        李昭德虽然同意见陆玄英,也是为了她并没有完全失宠之故,更别提她前几月还闯宫请罪成功,且没有被罚,就这等胆色也着实让他佩服。可要真说让周围人退下,单独与她相处,那他还是不敢的。

        “这恐怕不太方便吧,就是我不在乎名声,女冠也该担心裴二郎吃醋才是。”李昭德笑意不达眼底。

        “哼,陇西李氏,不过如此,我是看侍郎胆色过人,有万人不敌之勇,怎想只是个色厉内荏之徒。我且好心助你,不愿侍郎被人报复,可你不领情,还平白辱我名声,破坏我与二郎之情谊,当真是可恶至极。”玄英瞪圆了双眼,像一只受惊的小兽,马上就要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一样。

        李昭德不以为意,只觉得有趣:“报复,我自问不曾得罪过谁,谁人能报复我?”

        见姓李的如此,玄英也笑了,仿佛刚才言辞激烈的是另外一人,态度瞬息变化,让李昭德心下不安,只听她凑上前轻声道:“武承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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