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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裴崇道借着月色望去,只见武钦载靠在椅背上,多日的监||禁已让他失去了往日的风骨,可照理而言,这很不应该。

        “你可还有什么隐情,我仔细查阅了卷宗,有几处实在是牵强,而你也完全没有向他们索贿的必要。”

        还未说完,就被武钦载打断了:“你还是这样较真儿,可为人臣子,该知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而不是这样一头撞进来,得不偿失。”

        “你可是要给你父亲顶罪?你明知道那些受贿礼单都是……”裴崇道紧锁眉头,显然不赞同武钦载徇私包庇亲父。

        “裴崇道!裴少卿!我有罪,我也认,我无非是想赶紧有个结果,而不是因为她要大赦天下就把我吊在这半空中,脑袋上悬着把剑,明知道迟早会掉下来,却得这么煎熬地等着,不能给个痛快。”他激动地敲了敲桌子,引得守在门口的金吾卫出言警告一二。

        “我都说了,为官之道,过直易折啊,敬之。”

        裴崇道看他面色痛苦,心中也难受起来:“你这样教导我,可你自己呢?”

        “我就是知道得太晚了,你可不能重蹈我的覆辙,”随即,他压低了声音,“敬之,这件事其实也不复杂,但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不是我,也会有另一个人,就连你我,也都是背后人的棋子,我只能说别再往下查了。这些时日,我想了很多,以为自己找到了因果,可总还是差一点,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可别蚍蜉撼大树啊!”

        这番话出自肺腑,便是总冷着脸的裴崇道也不免怔愣,想要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全然无辜,我私下和五叔往来颇深,那些金钱往来也确实经我们的手做的。”武钦载并不否认他和李思安的金钱往来,也早在开始的时候就做好了有这么一天的准备。

        “你让我就这么放手,我良心难安,这和我为官之道相悖。”裴崇道默默,心里却在思考究竟是谁要拉武钦载做替死鬼,还是说水下真的有更大的阴谋。

        “相信我吧,你还是置身事外为好,何必趟浑水呢?天颜莫测,不要为我等小事给整个家族招致祸患。”武钦载意有所指,却是让裴崇道的心再次一颤。

        家族,裴氏一族。

        是了,裴氏一族再也经不起第二次那样大的打击了。

        见他神色有一瞬的恍惚,武钦载知道自己说的话生效了,哪怕不在意他个人安危和名声,他也不会不在意整个裴氏。

        “既然你已经悟了,那我再说一句吧,也可算是刑前忠告了,”武钦载微微一笑,倒能看出曾经任太史令时的俊美无俦,“留意‘又一坊’,他们无孔不入。”

        “‘又一坊’?是什么组织?有多少人?”

        武钦载长舒一口气:“别问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他们给谁卖命,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但是不仅洛阳和长安,整个天下似乎没有他们不涉足的地方,势力之大,无人可窥其貌。虽然是叫你留意,可想来你就算当面遇上,也认不出。不,也许你不用有知道的那一天。”

        直到回去的路上,裴崇道都在思考“又一坊”,这一消息甚至冲淡了他对武钦载收贿案的注意力,好在他及时回神,才重新思考接下来究竟是听武钦载的,还是坚持查下去。

        坚持的意义是为了真相,如果真相在迷雾中难以浮现,那就得先去除迷雾。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再加上一个实力可怖的组织似乎掺和其中,那即便是有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日,武钦载、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就像当年之事,谁还记得?时间会抹去所有痕迹,不论是证据,还是人心中的记忆,都会败给岁月。

        他陷入了沉思,连小厮唤他的声音都没听清。

        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那双眼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如幽灵一般,隐藏着。

        第二日,大理寺。

        与往常一样汇报完工作并分配新的案件后,刘寺卿特地留下了裴崇道,见他眼下青黑,不免关怀:“敬之,我知道你是个办公一丝不苟、废寝忘食之人,可也要注意身体,切忌熬夜通宵。”

        “下官遵命,多谢刘公关心。”

        正要离去,刘寺卿又把他叫住:“敬之啊,武钦载的案子你审理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疑问?我听说你昨夜还特地去见了他一趟,可是有什么收获?”

        因着昨日听了武钦载的肺腑之言,他心中也有了几分判断,虽然还未决定好是否要继续深挖下去,可是面对上官的询问,他决定暂且隐瞒一二。

        “案子并无不妥之处,昨夜之行也只是因下官曾与他共事半载,不敢相信他竟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是为了问出更多内情,也是为了道别,”他顿了顿,尽量让声音一直保持和往常一样的平淡无波,“只是有一事下官不明,圣人如今大赦天下,可武钦载所犯之事牵涉甚广,数额极大,这……该如何判决?”

        听他这么说,刘寺卿满意极了,想这从来都不讲情面的裴少卿终于能通些为人处事之道,哪怕是昨夜武钦载讲了什么也不要紧,甚至应该庆幸有他的话,否则敬之这小子是永远也改不了。

        “依律,主犯武钦载和从犯李思安、谢文元等人应处死,其余涉事人员流配三千里,可你也提到了圣人大赦天下,而如今案件众多,无法拖延,便酌情减刑,主犯和从犯由处死改为流配三千里,其余人流配一千里,至于家眷,则贬入贱籍。”刘寺卿给这个案子下了定论,轻飘飘的几句话,为每个人的未来做好了选择,甚至已经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提前为他们预留下了一串名字。

        “如今你可是少卿了,要尽快协助我,一同为上分忧才是,这律法可是要熟记于心。”

        “多谢刘公教诲,下官领命,这就去写结案报告,告退。”裴崇道没有说的是,所有自唐建朝以来至今的律法,他都早已铭记,刻入骨髓。

        当写下最后一笔时,裴崇道还是不忍地闭上了眼,轻轻叹息,叹武钦载,也叹自己,都是身不由己,都是不得不做出此时最恰当的抉择。

        “子铭,我会记得你对我说的所有的话,流配的路很难走,活下去,等到……”他看着武宅的方向,有什么念头又在心底加深了。

        将所有文书上缴后,他准备和同为大理寺少卿的莫九郎打听一下又一坊。

        “九郎,你可听说过名为‘又一坊’的秘密组织?”

        “这你打哪里听说的,从前也没见你问过。”莫九郎有些好奇,毕竟裴崇道此人根本不像会去听信捕风捉影之事的人,而又一坊之名除了少数消息灵通之人,甚少在公众场合被提及,就连世家大族也不是所有都清楚它的存在,很多人都把这当成类似于“洛阳夜谈”之类的奇闻异事来看。

        总之,一般很少有人会当真。

        反观裴崇道的神情,那可很是笃定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存在。

        “先前就有听闻,只是最近又听人提起,想着了解一二。”

        “你若只是好奇,那我还能和你说说,可这也是听坊间传闻来的,别说是十之一二了,恐怕百之一二都不及。”

        “无妨,说说便是。”裴崇道微抿唇。

        “嘿,你这是在笑吗?你竟然也是会笑的?我以为你永远都是那一两个表情呢!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呀!”莫九郎虽然做到了大理寺少卿,岁数也比他长几岁,可性子跳脱,活泼好动,看着倒是众人中最年少的那个。当然,他的专业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不下于他的八卦能力。

        “九郎!”

        “好吧,好吧,我说。这又一坊啊,来头可大,说是前可知五百载,后可知五百载,上可蓬莱求仙,下可地府请鬼,你怎么又是这个表情了?我可没瞎说,民间传说里都是这样讲的!

        “真正的主人是谁,无人知晓,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给谁办事,但流传最广的就是‘俏罗刹’的事迹。这人是又一坊的现任头领,身形鬼魅,神出鬼没,上通天,下入地,这世上只有他不想知道,却没有不能知道的事儿,‘俏罗刹’之名也渐渐显露。至于其他人,好像从来都和影子一样,所以有人就取了一个‘影’的代号称呼他们。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你就是问别人也不能知道更多呢!”莫九郎信誓旦旦地称他是全洛阳知道又一坊和俏罗刹最多的人,哪怕这其中很多都是坊间听来的,可是无风不起浪,起码有一定的可信度才是。

        其实裴崇道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但是通过莫九郎和武钦载的话,不难得出这个组织的规模和势力极为强大,然而这么个厉害的组织,却能流传出现任首领的相关事迹,反而其余众人都被隐去了。

        那要么是组织的行动模式就是以首领为先,其余人化于众生之间,要么就是……

        有人刻意让这传言流出。

        究竟是哪一种?裴崇道在心里想着,又宽慰自己不急,总有能水落石出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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