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总工程师的话斩钉截铁，没有商讨的余地。

　　卜英感到走投无路了。那凡天，他象热锅上的蚂蚁，寝食不安，坐卧不宁。他暗暗问自己：你这样固执，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好象一直没认真想过。为了个人出人头地？不！搞科研是傻瓜干的事情聪明人都到官场角逐去了，那儿才是飞黄腾达的地方，在有些人心目中，官衔远比学衔重要得多，也受人尊敬得多。想当扨，自己当了凡天革委会副主任，受到多少意想不到的荣誉和待遇？是，他却难以适应那样的环境，好象自己的心眼儿太少，不够用比起搞科研来，那简直是令人受罪。因此，他把这个官看得太轻了，坐不稳那个板発、看不淸政治风向，在一九七五年，居然响应邓小平同志的号召，搞起研究所的整顿来，并且在周总理逝世时违反上级禁令，私自在所内开起追悼会……这样，还能不被人从宝座上掀下来？于是，他自认不是块搞政抬的料，还是老老实实搞科研吧！但，他这种死脑瓜又是个搞科研的料晴？一一你要真正搞科研，为什么要和总工程师唱对台戏昵？

　　这一切，卜英自己也解释不清。

　　正在他感到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一个转机。

　　原来，科学大会上公布了一批重大科研成鶬，其中就有江南动力机器厂的那个革新项目。这一下触动了卜英中枢神经中那个最敏感的部位，他认为这个东风一定以借上了，就在所里最近一次換水平找差距的会上，又带头放出一炮：先进单位已正式亮相了成功的经验在向我们招手；要赶趄国内外先进水平，头一站应该是江南：对准目标，往深里挖掘，会把宝挖出来的！小伙子敞开胸怀，口嘘热气，短直竖，眼镜被震下来好凡次，我们应该赶快行动起来，不能再贻误战机了！

　　卜英慷慨激昂，情急意切，有凡个技术人员当场投了赞成票。他们说：小卜的话有道理，不妨再试它凡次！

　　一看军心动摇了，李良祚也迅速作出反应。他心情撖动地说：科学大会开过后，有几天我彻夜难眠，觉得我们肩上的担乎重了。大家想要大干快上，这种心情我理解。但癌，我们必须稳打稳扎时间不允许我们重蹈失敗的覆辙！他将那多脂肪的手猛地一挥：目前我们今须一心一意地按原订计划搞下去。

　　有人大声咕噜一句：又是按既定方针办！听了总工程师这番话，卜英忍不住又站起来冲着李良祚说：

　　李总，请您考虑一下：如果我们这样一步一步挪着走，四人帮耽误的时间何时才能夺回来？猴年马月才能赶上世界先进水平？

　　一我们都想一步登天，惜没有禅子坐火箭倒好，只能摔得更快更惨！

　　显然，这又是暗指卜英而言。因为在一月风暴之后，卜英当上了所革委会的副主任，是个火箭干部。后来又被一橹到底。虽然那是在四、五运动的**中生的。

　　这次轮到卜英无法忍受了只站起来，一砰的一声关上门愤然而去。回到宿舍，抄起两张废报纸，用一只秃毛笔沾沾蓝墨水，刷刷刷，奋笔疾书起来……半个小时之后，一张大字报贴在总工程师室的门前：

　　……无论对人对事，都应该出以公心！我犯过令人痛心柞错误，但是，我就不能提出正确的建议了吗？请李总深思：以当前这种爬行方式搞科研，能跟得上时代的脚步吗？合乎科学大会对我们提出的要求吗？现在该是对李总猛击一掌的时侯了！

　　卜英大宇报刚贴出，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匍水般地涌到总工程师室门前。这些年，人们已养成爱看新鲜事的习惯。哪儿出现点异常事故，哪儿便成为瞩目中心一哪怕夫妻吵架、爸爸打孩子，也会有一大群人围观，何况，又是这么一张惹人注目的大字报。

　　研究所变成开锅粥。

　　李良祚象头挪子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他无法坐下来思考任何问题了。眼前出现了十几年前的幻觉：大字报铺天盖地而来，给他戴上各种各样怕的帽子；半夜里他被造反派从家里拉出来，在凜冽的寒风中，挂着黑牌子、抹上鬼脸，被游街示众……

　　他想不下去了。觉得天旋地转。他扶住写字台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然后迅速地打开门，从拥挤的人层中，冲了出去——李良祚一怒之下，直奔研究所党委书记兼所长家里来了。他认为只有如来佛才能制住孙猴子。因为刘杰原是江南动力机器厂厂长，和卜英的关系很好，在江南厂是卜英技术革新的坚强后盾。因为他太看重技术，在用人上就不大讲究阶级出身、成份什么的，当然也就不大突出政治。所以文革一开始，就被揪闽本厂进行批斗。应该感谢这个厂的造反派还有点温良恭俭让，在经过无数次触及皮肉的教育后，竟还活着回剞研究所来了。当然，也留下点纪念：什么骨殖增生啦、关节炎啦、心脏病啦……这几天因为心脏病犯了，在家里休息。卜英和总工程师生冲突的事儿，他早就听说了。本想捎个信儿请卜英来家里谈谈，但听人说，卜英这些天到处查阅资料，连影儿也见不到。于是，他放心了。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是不会陷在暂时的痛苦中而不能自拔的。

　　不料想，总工程师却跑来了。他进门劈头就说：

　　刘所长，太不象话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习惯于称呼领异的第一职称一官衔最大者在研究所里，人们对刘杰，均冠以书记尊之；唯独李良祚例外。他认为书记是党内称呼，他这个党外人士叫不出口，而应该叫职称，故只称所长。一简直是无理取闹！李总师稀蔬的凡根头，几乎要站起来，光秃的脑门，红胀得紫。

　　什么事？李总，刘杰安详地问，您请坐，坐下谈！他绐李良祚搬过一张椅子。

　　太不应该了！李良柞余怒未息地把大字报的事儿说了一遍，刘所长，四人帮垮台了，党中央号召安定团结，他怎么能这么乱来呢？我才刚复职凡天，他就这么整我，我以后的工作怎么做？

　　谁述听我的？

　　刘杰笑了，近乎天真的笑，他说：举总，没这么严重，您的学识和威望，决不会被区区一张大字报搞丢了；文革期间贴了您那么多大字报，结果怎样呢？

　　现在情况不同了呀！总工程师的气儿被刘杰这几句话平了些，他难道就不能用别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意见？谁又没堵住他的嘴，纯粹是旧病复！刘所长，请你们党内好好教育他一下！总工程师又冲口而出说了一句令他后悔很久的话。和党的领导说话，居然分什么你们，我们！须知，他曾为这样一句话在文革中付出两根肋骨的代价啊！

　　刘杰却是满口应承：好！李总，我接受您的意见，党组织应该好好帮助这样不成熟的年轻人？

　　不过，您也有责任帮助他呀！

　　我？李良祚不解地望着所长，我能帮助他？

　　对！正是您，不论在业务知识还是在生活经历上，都算他们的前辈，您以而且应该帮助年轻人快点成长起来。刘杰谦虚诚恳地娓娓谈着，使李良祚的气儿消去一大半。但说到最后，所长的话。

　　突然文一转！也想请您顺便考虑一下：卜英的想法，是不是有取的地方？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总工程师当然也以相应的诚挚和谦虚答对了。刘长，这些年您里不在位，但对于他们那种胡作非为搞试验的方法，一定早有所闻。那种造反派式随心所欲的遐想，是无法取得成功的。对此，我们俩有共同的遭通，也应该有共同的认识才好。

　　听了这话，刘杰又笑了。他知道总工程师的读意味着什么。是啊十年浩劫，他和总工程师是一般苦，两样愁。但是，他却难和总工程师有共同的认识，他恳切地说！

　　李总，造反是政治上的概念，科研方案却是学术上的概念，两者舜怕不好混同吧！至于对小卜这个人，您还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据我看，他还不是那种专靠在政治上投机钻营谋取飞腾的人吧——

　　他的手法是不一样，总工程师同意地说，他是，科研上投机。

　　既是投机，他为什么不投到底，而自己从离位上跳下来呢？刘杰向。

　　李良祚知道党委书记指的是这样一件事—九七五年年底，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了作为所革委会副主任的卜英却一头扎在那个屡庚失敗的试验研究课题中。上边蓍告他：愿意当革委会副主任，还是愿意留在试验研究小组中？卜英慨然选择了后者。于是，他由实权人物一变为挂者處衡的科研人员，一四，五运动后，连虚衔也表了当时，李良祚也为之困惑不解。当然，刘杰是理解的。他知道卜英追求的是什么：他要把自己的灌想变为现实，儿乎达到不汁后果的地步。刘杰亲服看到：当年卜英在江南厂为了搞成那次技术革新，竟违反国家保密规定，偷进密封车间，使甩绝对禁止的军品测试手段，为此凡乎被开除厂籍、送军事法庭。幸亏刘杰多方周旋，方得以记大过两次幸留工厂。后来，対杰感到他这种性格在工厂太不合适了，就推荐他来到这个科研机构。谁知这个楞头青秉择难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铤而走餘，参加了造反派。结果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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