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139章
连辰在济川军营中醒来，一出营房，触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他抬眼望向昆勒山的方向，山顶簇新耀眼的白色，自上而下逐渐稀薄，落到这一处却仍旧不容小觑。
低沉的灰云在济川城上空聚集，预示着这一场雪起码还要连绵数日才能停歇。
济川城的隆冬并不是那么好熬的，他连忙肃整卫兵，在营地里巡逻开来，留心各处堆积的积雪，做好防寒准备。
路过连见山营帐的时候，魏恒刚才里头出来，他看见连辰，招手叫他进去。
“父亲。”连辰进账向连见山见礼。
连见山摆摆手，让身边的亲兵退了出去，这才将手中的水道残图交予他，道：“二小子如今真是长大了啊，这东西竟还真让他找找了！”
连辰有些小小的不服气，道：“哪是他厉害，要不是师妹帮着，他那个走路朝天看的眼睛，指不定要什么时候才能找见呢！”
连见山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道：“你说的师妹，是那个小裴是吧？”
“是她，怎么了？”连辰有一瞬的心虚，干巴巴问道。
连见山见他眼神躲闪，装作没看见，转移话题道：“这张图上所标注的水道我都已经看过了，能成行的路线左不过就那么几条，咱们济川军许久不上战场了，但是瓮中捉鳖这种事情还是不成问题的，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连辰小心翼翼接过泛黄的旧色纸张，上头暗褐色的血迹斑驳得有些刺眼，他念着连见山给他的七日之期，便道：“营中巡防的人都安排下去了，父亲若没有什么要事安排，我这就去郡主府一趟，将这东西交给乔二，但愿他已经想出法子要如何将这东西交出了。”
连见山颔首应允，连辰便转身出了帐。
他盯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那一点人影慢慢消失在军营门口，化作混入风雪一个黑点，连见山才喃喃感叹了一句。
“郡主啊，咱们的这些小子倒也是没长歪，懂事了！”
作为大祐北国门户的守城军，雪中纵马疾行对于连辰来说是自小的家常便饭。他牵了马，紧了紧短靴的束口，玄色的披风上身，如离弦之箭一般疾纵在近乎无人的长街上。
落雪越来越密，他眯了眯眼，一夹马腹转过街角，耳边陡然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之声。
他连忙勒紧了缰绳，战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堪堪与对向而来的人错开身。
他连忙下马查看对方有没有受伤，走进了才发现对面竟是熟人。
“师妹？！”他一伸手替裴思云扯住缰绳，看她落了满身的雪，心疼又埋怨道，“这么大的雪你出来做什么？！可伤着了？”
裴思云也下马来，回道：“我有点急事找二公子要去郡主府，这马是马行赁的，许是蹄铁旧了，跑了一路竟开始打滑了。”她有些庆幸，笑了笑，“还好遇见的是师兄，若是换了旁人，我怕是要闯祸了。”
“行了，别以为你拍我马屁我就不管你了。”他将自己的战马唤过来，“此处离郡主府也不远了，你上马，我牵它，正巧我找乔二也有事。”
二人对郡主府里头的情况心知肚明，自觉隐匿着行踪，走的还是挨近吾园那一道单独的侧门。
简短的敲门声之后，里头的小厮冒着风雪来应门，一瞧见是他俩，来不及禀告就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田哥！快给二公子通报一声，小连将军来啦！”
田方在书房里守着乔鹤渊烤火看闲书，听了外头的通传，乔鹤渊放下手里的吃了一半的蜜桔，擦了擦手道：“这么大雪，直接让他进来，要是冻着了又要在我面前叨叨好几日。”
田方得令，举着一把厚重的油毡伞忙不迭去接人，刚跨出房门，就听到外头一声娇俏的喷嚏声。
他还纳闷儿呢，这小连将军怎的能发出这样的动静，一抬头，就看到被雪盖了满头的裴思云。
“呀！小裴姑娘怎么这样快就回来！”
田方几步上前去，也顾不得是出来接谁的了，油毡伞往裴思云脑袋上一挡准是没错的，连忙将人请进了暖阁里屋。
乔鹤渊本想着是见连辰，连动都懒得动，四仰八叉正躺着吃橘子的时候，忽然瞧见了裴思云的身影。
田方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见到他们二公子的动作有这样快。他不过低头收了一下伞，方才还吊儿郎当歪在榻上的乔鹤渊，一瞬就挪到了裴思云的身边，皱皱巴巴拧着眉头，连关切都带着别扭。
“这么大的雪，既然要回来，怎的也不坐车。”
裴思云在门口那块方方正正的青砖里站着，拍着一身的残雪，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没顾得上回他。
连辰解下自己的斗篷交给田方，上手帮裴思云拍掉肩上头上的雪，回头白了乔鹤渊一眼。
“没瞧见师妹冷着么，一张嘴光会数落人，姜汤热茶的备好了么你！”
乔鹤渊一噎，还没等他吩咐，十分上道的田方连忙跳出来道：“二公子息怒，都是小的疏忽了，我这就去安排。”
乔鹤渊顺坡下驴道：“行了，快去吧。”
他转头看向止不住哆嗦的裴思云，又招手让人送了一个火盆来，默默摆到了她的面前。
乔鹤渊语气和缓下来，将手中的抱毯递过去，带着些小小的埋怨问道：“前日你风寒才好些，骑马也就算了，怎的连个斗篷也穿不好，弄得一身都是雪。”
这次连辰换坐不住了，他转头质问乔鹤渊：“前日？前日师妹不才跟你从京都回来么？怎么那个时候就染上风寒了？你就是这么照看人的？！”
果不其然，这两个人一见面总是要掐上一架才能说正事的。
裴思云抱着毯子哆嗦了半天，也懒得听他们在争论些什么，等捏着鼻子生灌下去一大碗姜汤，才感觉四肢百骸的寒气被逼退了一点。
她轻轻抽了抽近乎堵死的鼻子，瓮声瓮气道：“这雪倒不是骑马灌进去的，是我今日扒在外头听墙脚的时候落的。”
方才还在互啄的二人瞬时停下了，齐齐转头看她，问道：“听墙角，听什么墙角？”
裴思云便把自己今日一大早如何出门，又如何机缘巧合发现乔柏川踪迹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个遍。
“我想着那处庄子要是确有其事，那乔柏川这几日应当少不得会走一趟，二公子手中的济川城水道残图，就可以借此机会交出去了。”
乔鹤渊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庄子是有这么个庄子，他也没说错，我和兄长幼时在那儿住过一段时日。”乔鹤渊下巴一扬，“连辰小时候不也去过么？”
连辰点点头，却是狐疑道：“去过是去过，但是当初郡主从山上被人救下来的时候，不曾在何处暂歇过啊。”
郡主出事的时候乔鹤渊和连辰尚还年幼，这些细节不去刻意打听也并不了解，乔鹤渊便问：“当真？你问过？”
“问过！”连辰笃定道，“上回你写信回来，说到当年可能存在的隐情，我爹便坐不住了要重新调查，当初跟在郡主身边的亲兵还有一个在营中，这不又被我爹叫回来问了一遍，当时我就在一旁听着呢，他们在山脚找到郡主的时候，一刻不敢耽搁，直接将人送回了营中医治。”
乔鹤渊道：“如此说来，乔柏川的这番言论，就是他故意编造的了。”
连辰先反应了过来，道：“或许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春汛之前，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何况他还有家人在别人手里拿捏着。”
裴思云点了点头，道：“我听他的语气，似乎对屋中另一人很是忌惮和敬畏，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缘由编造了郡主下山当中的细节，只有有人盯着他，我想这庄子他总归是要去一趟的。”
裴逸忽然来了精神，问道：“那你可见着屋里另外一个人长什么样了？”
能对乔柏川有这般震慑之人，若是能对上脸，或许对后面的行动有所帮助。
裴思云轻轻摇了摇头，道：“当时我藏在二楼窗外的廊柱后头，遮挡不算稳妥，等乔柏川走之后我也等了会儿，里头的人也不见有要出来的动静。”
连辰也只好作罢。
裴思云围着眼前暖烘烘的火盆烤了这么些时候，感觉四肢冰凉的血液逐渐回暖，这就要起身离开。
“嫂嫂那处还等着我买九宫蕊回去，这一味香加上炮制水道残图的工序，应当最少都还要一日，这一处就拜托二公子了。”
乔鹤渊颔首：“只不过一日，拖住他也不是什么难事，放心吧。”说着他让田方前来，“九宫蕊我记得也不是什么难见的香料，你去问问郑伯，库房若是有就直接拿来用了。”
他垂眼看见冻得鼻尖手指通红的裴思云，剩下的话在心里说了，也免得给她再跑什么香坊冻坏了。
田方一进一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端来了四四方方一个小盒子递给裴思云，道：“小裴姑娘你瞧瞧可是这个？”
裴思云看也不看将东西收进了怀里，道：“我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回去交给我嫂嫂便知。”说着就要往外走。
乔鹤渊叫住她，不由分说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手炉，又让田方把拿来了一顶他常用的斗篷给她披上，道：“我叫人送你。”
“多谢二公子。”裴思云只犹豫了一息便应下了，她似乎再做不到像从前对他那般见外了。
乔鹤渊回来之后，京都闲菊那处开的方子也还照例吃着，裴思云在吾园外等送她的马车来，寒风仍旧肆虐着，她将脸埋进斗篷围圈的绒毛里，闻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淡淡药香。
她抬眼，冰凉的雪花落到她睫上。
但愿雪停的那一日，这一切应当都有个着落了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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