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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128章


裴思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一处即便年岁久远却看起来仍旧触目惊心的印记,艰难道:“二公子,恐怕我们眼下需要先明晰,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经郡主的手塞到玉笛之中的。”

        “不会再有旁人的。”乔鹤渊声音中有难掩的嘶哑,“这济川城水道残图,还有这玉笛,以我母亲的习惯,绝不会交以他人之手。”

        他伸出手,摩挲着纸样上略显纤细的两枚暗色指印,即便是如今看来,也能依稀瞧出两分不同于男子的纤瘦之感。

        “这玉笛,是我母亲当初坠崖之后,也要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

        乔鹤渊抬眸,裴思云看到他眼中,倒映着无法忽视的旋涡般翻涌的风云。

        她能感觉得到,他们离这一处风云的中心不远了。

        裴思云转动生涩的思绪,说出了自己不忍却又无法视而不见的猜想。

        “二公子,如果说这玉笛从始至终都在郡主手中未曾经过旁人之手,那么就意味着……”裴思云顿了顿,余光瞥见乔鹤渊微微发抖的手,她在一瞬间心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才缓缓道,“当初郡主在坠崖之时,遇到了让她不得不将身上的水道残图放入玉笛的危急情形,也就是说……”

        乔鹤渊的手笼在裴思云掌心的微微暖意之下,死死攥成一团,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这句话。

        “也就是说,我母亲她当时的坠崖,可能并没有我们想象的这般简单。”

        若是寻常失足跌落山间,当时郡主的亲兵就在山神娘娘庙外,最慢两刻钟不见人,就会自觉到后山寻找,她又何至于在受伤昏迷前,都还要要惦念着身上隐匿携带的济川城水道残图?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在跌落山崖的那一刻,就已然明白了济川城水道残图面临的危机,才让她做出了这番的举动。

        他们循着从济川城偶得的蛛丝马迹一路探寻至今,关于乔鹤渊所谓命数的荒唐定论,因着与乌若部族牵扯浮出水面,一项项不攻自破。

        可他没曾想到,这一切归根结底的渊源,关于他母亲的那一场意外,从一开始就并非天意弄人,而是蓄意谋害。

        “嘭!”

        乔鹤渊猝然起身,心下翻涌的情绪再压制不住,化作了最为暴戾的宣泄,砸到了一旁的博古架上。

        满架的珍宝古玩碎了一地,刺耳惊心的破碎声之后,裴思云看见了乔鹤渊宽大的袖袍下,滴滴答答落下的殷红血迹。

        裴思云起身,对上了乔鹤渊巨大的情绪起伏下,通红的双眼。

        她心里很清楚,眼下他们获得了最关键的证据,二人当中至少还需要一个清醒的人。

        “二公子。”裴思云上前,坚定又温和的眼神犹如一汪清泉,暂且安抚住了乔鹤渊巨大的躁动,“眼下我们不如去闲菊一趟,一来黄大夫医者可辨血迹,二来那日听闻郡主从山下送到济川军营时,黄大夫是第一个替她医治的人,郡主当初际遇若当真是人为,当中端倪应当可从伤势查起。”

        乔鹤渊终于从激荡的心绪中找回一丝清明,他当即点头,道:“走,我们去闲菊。”

        一刻钟后,从长公主的侧门,飞奔出一辆灰扑扑的小马车。

        门房处打盹的小厮被马车带起的烟尘吹迷了眼,等回过神来看清了驾车的是谁,才嘟嘟囔囔念了一句:“这小裴姑娘不是才回来不久么,怎的又这般着急出门?”

        裴思云快马急鞭,不过两刻钟就将马车勒停在了闲菊的大门前头。

        乔鹤渊几乎是一刻不停从马车上跳下来,一声急过一声的叩门响动,催得来应门的白术左脚踩右脚,差点绊个跟头。

        他一开门,瞧见是前几日方才来过的乔鹤渊,困惑道:“公子前日拿回去的药应当还没用完啊,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可是身上有异?”

        乔鹤渊此刻的心思可全然没在自己身上,他打断白术,劈头盖脸问了一句你师父可在,得到白术懵懵的肯首之后,他便不管不顾横冲直撞飞奔进了闲菊。

        白术在闲菊小小的门脸处被乔鹤渊挤着转了一个圈,又着急又委屈,道:“公子小心脚下,院子里都是师兄们才翻新晾晒的药材!”

        裴思云紧跟其后,一言不发随着乔鹤渊进了黄梁之上次为乔鹤渊看诊的屋中。

        闲菊的主人黄粱之这会子正在屋中仰头小憩,乔鹤渊砰一声推门将他从半梦半醒中吓了一个机灵,他皱着眉头坐正了在圈椅上歪歪斜靠的身子,不慢慢悠悠道:“你这面色瞧着一没病二没痛的,这般急吼吼进来作甚?!难不成是来专找老夫算账的?”

        上回乔鹤渊前脚走他后脚就把这倒霉孩子和茄石散的瓜葛透露到了长公主府,虽说医者德行操守有一项须得为病者隐言,但这乔鹤渊也好歹说是他故旧相识家的儿孙,他横插一脚透风报信,算不上不守医德,但是这小孩子嘛在家里挨了数落,找他出口气还是能理解的。

        前两日乔鹤渊吃完了第一程药,按着五日之约上门复诊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了,当日风平浪静他还纳闷呢,今日一见乔鹤渊这个架势,就还以为是他这个小辈终于憋不住上他这儿来讨伐来了,所以一开口还带着三分戏谑与打趣。

        乔鹤渊却没有接住黄粱之的轻松语气,肃色道:“黄大夫,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母亲出事那日的情形?”

        黄粱之面色忽然一凝,问道:“你怎的忽然想起要问这个?”

        乔鹤渊一言不发,将怀中细绢包裹的那一份济川城水道残图推到黄粱之的面前,漏出的那一角上,是那两枚暗褐色的指印。

        裴思云上前,忙道:“黄大夫,还有劳您先看看这印记,到底是何物留下的?”

        两个小年轻眉头紧锁着,黄粱之一看他们这个架势,并不像唬人,当即认真起来,随手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了一把银制的刮刀,示意道:“不介意老夫取上一些吧?”

        乔鹤渊闻言,伸手将水道残图翻到背面,这才放开手,将那块更为浓郁的深褐色印记漏出。

        黄粱之单手持银刀,沿着干涸发硬的褐色痕迹边缘轻轻刮取了一些细碎的微末,挑在刀尖放入了一旁的瓷碗中。

        他转身从身后的药柜中取出两个瓷瓶,看不清质地的药液化水兑入,白净的瓷碗中泛出了足以让黄粱之下出定论的颜色。

        “是人血没错。”黄粱之点头,旋即联想乔鹤渊方才没头没脑问起来的第一句,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这是……平宁郡主的血?”

        当中细节乔鹤渊不愿透露,但也没有否认黄粱之的猜想,他又问了一遍:“当年我母亲被人从山上抬回来,在济川军营中见得第一个大夫是您,您可还记得当年的情形?”

        黄粱之坐回案前,拧着眉思索了片刻,道:“你今日既到我此处来问了,我也不瞒你,当年沫阳长公主听闻我曾替平宁郡主看过诊,也是这般找上门来的。也不是老夫我话说得难听,当年长公主那个阵仗嘛,就差没比上大狱里头审犯人那般仔细了,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老早就让她老人家翻来覆去问过了,今日我再说,那都是白搭!”

        其实他不愿再提当年旧事,那也有自己的私心,当年平宁郡主那一身伤,在他看来虽然不至于无力回天,但毕竟是没让魏恒救回来。魏恒又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儿,每每思及至此,他便总觉得面上不够光彩。

        乔鹤渊有一瞬的愣神,是啊,他外祖母举全府之力都没问出来的东西,他又能查到些什么呢?

        他捏着手中那一张薄薄的纸张,忽而有些无力的颓唐。

        裴思云立在他身侧,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情绪起伏,默了半晌,终是拿定了决心再替他开口搏一搏,上前道:“我记得当日黄大夫说过,当时平宁郡主的伤不止于此,您是否可以细说一二。”

        黄粱之听完裴思云的问话,便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是不好打发的了。他抬眼看了看面前两张无比真挚和焦急的脸,终是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们还想听,就坐下吧。”

        白术被唤进来,给二位客人添了茶水,又退出去将黄粱之的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屋子里这才响起诉说从前的话语。

        “那年正逢我游历到济川城,京中有贵人急召,我急着回京,还有一味罕见的药材需随行带回,那时候北边无战事,魏恒那小子在军中闲着也是闲着,便自告奋勇替我出城去寻了,一去三五日的,我也就住在军营里头替他看一看。”

        “那天你母亲被人从城外送回来一身的血,半个济川军的人吓得连魂都没有了,还是一个姓连的副将出来稳住了局面,一面派人通知郡主府的人,一边找到了我先去替郡主医治。”

        黄粱之做了半辈子的大夫,经手的病人太多,能记住的没有多少,但平宁郡主恰好是当中一个。

        “当时我入账中看了郡主伤势,发现她外露肌肤擦挂淤伤不少,最严重的一处当在后脑枕骨处,应当是重物磕撞此处才导致的昏迷。”

        “我当时看完诊,心下有了定论,郡主外伤虽看起来吓人,但只要留心看护脑后淤血一处,先着重疏通于此,闯过这一关便有了六成的胜算。”

        他那时正值壮年心气甚高,阎王爷手里抢人的活计也没少干,六成的胜算在他看来几乎是稳打稳扎,便并不觉得交给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有何不妥。

        但医者行道,每个出师的大夫在积累中都会多多少少演变出最适宜自己行医用药的一套法子,他毕竟马上要回京都,往后郡主的伤势都在魏恒手上,他不好下猛药过多干涉,便只用了些最寻常的固气止血的药。

        “那日我的方子才写出去,就听见外头有人通传,说是郡主府的人和魏恒都来了,我与魏恒交代过,便离开了济川军营。”

        裴思云和乔鹤渊听完,也确如黄粱之所言,一时也不曾抓到什么异样之处。

        平宁郡主坠落山崖,不管是人为还是真的意外,深至谷底的那一段跌落碰撞,在她身上造成了太多难以分辨的外伤,单从伤势结果来看,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破绽。

        正当二人以为此行当真一无所获时,乔鹤渊忽然抬头,问道:“黄大夫,您那日说我比兄长更肖似我母亲。”他顿了顿,言语中多了一丝凌厉的寒气,“那敢问,您是在何时见过我兄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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