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女人们暗中潜行一刻不停，葫芦嘴出口的轮廓在瞭望竹楼火把的映衬下已然明晰。
寨子腹地游动聚集的火光吸引了各处尚还清醒的守卫们，裴思云她们循着灯下黑，已近摸到了最近一处瞭望竹楼的下方，近得几乎可以听见楼上的谈话。
“诶，你看，出什么事了这是？”
睡眼惺忪的守卫睁开眼，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道：“还能是什么，这么热闹，你忘了今天是首领的生辰了？”他似乎怨气颇大，“也就是咱们兄弟俩倒霉，偏生这样吃好喝好的日子轮到当差，别看了，赶紧睡一会儿，反正今天是没有领队来检查的。”
也是，另一个守卫点点头，别人离得近的哨位还没动静呢，要他们操什么心。
夜间风过如松涛竹海，轻而易举就能掩盖掉远离瞭望竹楼的地面上，暗影游动的声音。
在他们不曾注意的地方，裴思云屏气凝神，正带领着石室里的女人们，小心翼翼地往出口挪动。
寨子当中聚集的守卫只找到昏睡了一地的人手，却迟迟未能发现这一切异样的来源。
出口就在眼前，裴思云隐在最后一处可容遮挡的草木后头，一抬眼便能看到两个并排的瞭望竹楼间，碗口粗的木头捆钉成拒马，齐齐插进泥地里，截断了通往绵延群山腹地的山间林径。
阿曼给的山形地图已经如刀刻般印在了裴思云脑子里，她几乎都能透过这黑沉的夜色，遥遥描绘出通往济川城的方向。
寨子里的守卫像无头苍蝇那般窜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过于安静的小楼石室下，已然被放倒的两个同伙。
惶惶跳动的火把簇拥着密集的脚步声正向着出口的地方急奔来。
身后寨子的瞭望竹楼上，燃起了一簇接着一簇的明烟。
裴思云岿然不动，只握紧了手中佩刀，望向面如沉水的女人们，沉声道：“姐妹们，咱们这半月所学，是该派上用场了！”
半月以来水潭边厨灶上见缝插针的操练，终于在一颗化作了姑娘们反抗的勇气。
她们自觉按照裴思云所教排兵布阵，将体弱年幼者团团围在里圈，不熟悉的刀锋向外，对准了平日里理所当然欺压着她们的人。
出口处的守卫早已发现了她们，逆来顺受者意料之外的反叛，往往会遭到最狠厉的镇压。
守卫处三五成群的男子转过身来，满面恶狠狠的讥笑。
这些女人不安分也不是头一回了，今天的阵仗还玩出花样来了。
当头那个身材魁梧一脸横肉的男子，毫不掩饰自己垂涎的目光。
“弟兄们，上回逮回来那个，让谁消受了去？”
旁边几个男子桀笑道：“那不是让云摩手底下的人抢去了么，咱们哪还捞得着这样的油水。”
深山里的女人是私产是物件，但也只有领队往上的人物可以光明正大享用。平日里的小兵小卒，就如裴思云在水潭边手刃的那两个一样，都是千方百计想讨些荤腥来尝尝甜头的人。
“兄弟们，下手可轻点儿，今儿个这么多人，怎么说也得让咱们大家伙捞到一个啊，别弄得缺胳膊断腿的坏了兴致！”
那些男人挑肥拣瘦毫不避讳，似乎眼前的女人们注定徒劳一场，迟早会沦为他们的玩物。
女人们的愤怒被轻而易举地激起，倒省去了裴思云站前动员的口舌。
对面的男子还在张嘴闭嘴说着些什么，裴思云被火把照亮的面庞上，是乔鹤渊从未见过的狠厉杀气。
“二公子当心。”
她浅浅丢下一句嘱托，简短的低呵声为号，提刀便直冲带头的男子而去了。
裴思云凌厉的攻势不容小觑，那男子瞬间换了正色，可方才的轻敌早已暴露了他致命的弱点。
他手忙脚乱虚虚招架了两个回合，裴思云刀法极快，只让他来得及瞧见半寸刀尖寒光，就感到心口一凉。
裴思云利落抽刀，趁着下一次出手的空档回头查看，女人们紧跟其后，劈砍斜插的手法迥异，在行家看来甚至不成章法，但却是实实在在将试图靠近的守卫们拦在了外头。
还好，她这半个月以来绞尽脑汁因材施教，也算没有白费心血。
裴思云刀锋破空，在游刃有余的寒光之中抽空部署：“姐妹们跟紧我，去拉开栅栏！”
白毓被乔鹤渊挡在身后，死死握着手中的短刀，出色地发挥着她翻译的作用，招呼周围的姐姐们按裴思云所言行动。
其实出口处的守卫没有裴思云预想的那样多，可眼下更为棘手的是这一人余高实木所扎的拒马，这般的分量，就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怕是也要四五个合力才能抬动，更不要说她身后这一群天然体力就处在弱势的姐妹们。
追击的另一波护卫已然从四散的竹楼中集结完毕，裴思云已经听到了往此处而来的密集脚步声。
乔鹤渊方才本在内侧，如今自觉到了他出力的时候，便趁着裴思云应战无暇顾及，自觉替女子们分析起形势来。
排兵布阵那是他在娘胎里头就跟着平宁郡主学过的本事，如今用来对付这一群宵小，还是绰绰有余的。
“拿竹篾的那位大姐当头作盾，左右两翼补上两个会使大刀的，成雁形阵，给小爷往他们脸上砍！”
“诶对，就是这样，不要只顾防守，咱们可不能给裴女侠拖后腿！”
乔鹤渊方才茄石散入体，这会子正是激越的时候，一嗓子吼起来，颇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愣是操持这身边这一群女子，破了守卫的阵型，跟在裴思云身后一路直抵围挡而去。
眼下攻防之势调转，裴思云领着她们，背靠深入泥地的木制拒马，面前是溃不成形的出口守卫，还有从寨子腹地集结而来的小股人马。
乔鹤渊认出那个领队的，正是不久前被他哄骗着锁到地窖里头的云摩。
这小子，明明是同他一起喝的酒，怎么瞧起来半点事都没有。
乔鹤渊忿忿感慨，这来路不明的蒙汗药，可真是会看人下菜碟。
他的担忧也随之而来，这云摩的本事他是知道的，穆赫从不吝啬对其精湛刀法和矫健身手的夸赞。
乔鹤渊一边同女子们合力抬抱死沉死沉的拦路拒马，一边不忘回头叮嘱她。
“你小心些，这人不好对付。”
裴思云应声，回手横刀向前微微撤步，紧绷的身姿如离弦之箭一般触之即发。
云摩只看了女人堆里的乔鹤渊一眼，便把所有的精力对转到了裴思云这边。
裴思云一人提刀挡在身后的姐妹与追兵之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云摩抬手短促一挥，身后随行手下陡然成列，团团将裴思云围住。
狭路相逢刀剑无眼，不需要起势，也不用花里胡哨的喊话，毕竟裴思云是一句也听不懂的。
裴思云咬紧牙关骤然发力，提刀相向，左攻右挡应接不暇，瞬时就与云摩的手下纠缠在一起。
乔鹤渊背对着她，同阿曼等人合力抬起嵌入泥土数寸深的拒马，脖颈间的青筋因为用力而隐隐暴起。
长夜火光飘摇，昏暗中只听长刃挥动，短兵相接的每一次碰撞，都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刺破声。
实木所制的拦路拒马似有千斤重，外围的女人们光是持刀对付虎视眈眈的守卫都已然有些吃力，更不要说接应裴思云。
里头这一圈得以空手的，全都是自身就柔弱些许的姐妹们，再加上白毓这样一个瘦弱的小丫头片子，能堪用的也就只有这一个人高马大的乔鹤渊。
但乔鹤渊此人，用裴思云的话来说，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此刻他们在围合内圈提抱推拉的法子全都用上了，死死嵌入泥地的拒马不过才挪开了一条仅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缝。
乔鹤渊回头一看，裴思云纵然武艺高强，可也没有长此以往以一当十的神力，此刻看她半身衣衫已被殷红的血色染透，挥刀格挡之间已然有了滞涩颓势。
乔鹤渊盯着裴思云的背影心揪成了一团，忽然烦躁起来，发话道：“能走的人赶紧挤出去，不能再耽误了！”
他反手将身量娇小的白毓一把推出去，捡起地上的佩刀，大喝一声加入了混战。
他不会正儿八经的招式，但裴思云在前头挡着相护，他堂堂八尺男儿长手长脚，就是乱挥乱砍，看起来架势也十分唬人。
前头传来布帛被刺穿的撕裂声，裴思云咬牙一声闷哼，两手握刀用尽全力，将身侧偷袭她的人捅了个对穿。
她已经杀红了眼，单手捂在侧腰的伤口上，温热的血滴滴答答从指尖浸出，有一种奇异的温暖触感。
她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胸口随着喘息剧烈起伏，连视线都已然开始模糊。
云摩趁机而上，裴思云已没有力气提刀再应，只听得身后乔鹤渊一声焦急的呼喊。
“裴思云！”
而后她感到身侧倏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举刀硬生生挡下云摩的攻势。
裴思云被赶来的阿曼从地上扶起，心下却在纳罕，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乔鹤渊的身板变得这般堪用了？
厮杀至此，对阵两方都已经到了筋疲力竭的地步。
裴思云受了伤，云摩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更不要说他倒了一地的手下。
云摩喝下的那碗酒，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它应有的效用。他眉头紧蹙，已然是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变化。
可他也实在不甘心，若是任由这群女人把他拿捏了，往后首领追究起来，他如何交代？
正在两方僵持之际，气若游丝的裴思云，轻轻念了一句：“二公子。”
乔鹤渊连忙俯身侧耳，听她说道：“你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把金沙河边劳工的门锁卸了。”
乔鹤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点头应道：“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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