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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自暴自弃了


  侯爷与大夫人之间近来有些不睦的消息在芜香院,甚至是在整个永定侯府,都已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但饶是如此,平日里与孔琉玥打交道打得最多的众管事妈妈依然不敢轻瞧或是慢待了她去,侯爷的态度可是摆在那里的,不但将三位姨娘送庄子的送庄子,送庙子的送庙子,一气都给送走了,奇珍异宝也是见天价流水一样的流进芜香院,这还不算,侯爷还夜夜都歇在正房里,这样的态度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侯爷对大夫人的宠爱?

  撇开这些因素不谈,孔琉玥本身的手段也让那些管事妈妈不敢轻举妄动,她本就精细,该和气的时候和气,该威严的时候也能威严,自正式管家这么久以来,那些管事妈妈硬是连她半点错处都未拿到过,且还有老太夫人赏赐的掌家信物护身,又有那个等同于是定时炸弹的记档法,兼之前不久她才发落了秦显家的,因此众管事妈妈心里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恐做了她下一个出气筒,倒使得府里比先更井井有条了几分。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管事妈妈们心里仍多多少少觉得孔琉玥有些不识抬举就是了,如今侯爷宠爱她,不过是因为她如今颜色正好罢了,她不说赶紧抓住这几年恩爱的时光早点生个孩子下来,倒还有那个心思去与侯爷整日整日的赌气,累得侯爷不好受,她自己也没见得好受到哪里去,自己亦是瘦得不成样子,真是何苦来呢?等再过个几年人老珠黄后,有她哭,有她后悔当初气性大的时候呢!

  众管事妈妈暗地里觉得孔琉玥气性大,乐安居的老太夫人亦有一样的感受。虽说自打三房被分出去之后,老太夫人便不大过问府里的事了,但府里的一举一动,仍瞒不过她老人家的耳目,只不过,就连卢嬷嬷都打听不到傅城恒跟孔琉玥怄气的真正原因就是了。

  “大夫人身边的人嘴都太紧了,不论我如何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晓春知夏几个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卢嬷嬷一从外间进来,便对着老太夫人摇头。

  老太夫人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满,“不拘什么事,也有这样一怄气就怄半月一月的?孔氏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就算那个丫鬟是她心爱的,毕竟只是丫鬟,且我和老大都给够她颜面了,她还想如何?”

  跟晋王妃一样,老太夫人也只当孔琉玥还在因蓝琴的事跟傅城恒怄气,话里话外便自然而然带出了几分不悦。

  卢嬷嬷知道因当初将三房分出去之事,以致老太夫人心里这阵子以来都对孔琉玥多多少少有几分不满,乃赔笑说道:“小两口之间,一言不合怄了气也是常有的事,往日间侯爷与大夫人好得蜜里调油您老又不是没看到,指不定明儿他们便好了呢,您又何苦操那么多心?倒是大夫人也的确是个能干的,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已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果真天生是把主持中馈的好手!”

  老太夫人闻言,想起府里最近的风气的确好了许多,眉头稍展,点头道:“这话倒是,别看孔氏年纪轻,出身低,主持起中馈来,倒天生是把好手。”

  卢嬷嬷笑着奉承道:“我瞧着倒有几分您老年轻时的品格儿呢!”

  说得老太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处起事来尚且不及她周全呢!罢了,人无完人,我总不能要求她样样儿都合我心意罢?再者我瞧着她虽跟老大怄了气,老大瞧着倒像是更把她放在了心上的样子,许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特有的情趣呢?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咳咳咳……”说着不小心岔了气,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急得卢嬷嬷又是拍背又是抚胸的,忙活了半晌,总算平息了袭来。

  卢嬷嬷因皱眉道:“明儿该让侯爷去请了老华太医来给您瞧瞧的,小华太医的脉息虽好,毕竟比不得老华太医老道。”

  老太夫人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小华太医的脉息早胜于老华太医当年了,原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的确大不如前了,才会一病就这么久除不了根儿的,与小华太医的脉息什么相干?还是别折腾了。”

  顿了一顿,“不过近来照看起初姐儿姐弟几个,我倒真是觉着有几分有心无力了,又怕过了病气给他们,因此我想着,待再过一阵子,天气越发暖和了,便让他们姐弟几个回去跟着你侯爷大夫人住去,他们虽是孩子的父母,不住了一起朝夕相处,久了也会生分,尤其孔氏,毕竟不是孩子们的亲生母亲,若不趁这几年孩子还小,能着建立起感情来,将来怎么样呢?”

  卢嬷嬷想了想,点头道:“您老人家虑得极是,趁这几年大夫人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先让他们母子建立起一定的感情,于将来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横竖如今三位姨娘都送走了,芜香院空房子多着呢,到时候选了几间,让人重新粉刷了,再布置一番,择个好日子,就可以让大姑娘三少爷四姑娘搬进去了!”

  老太夫人叹一口气,“有了孩子,孔氏作母亲的,当着他们的面儿,总不好再跟老大怄气了罢?这样一来二往的,指不定两人以后就更和睦了呢?”

  这边老太夫人和卢嬷嬷正说话,那边傅城恒也没闲着。

  他既想通了原来自己对孔琉玥的一切不同都是因为爱,瞬间便一通百通起来,等一辞了晋王和晋王妃,便忙忙打马往家赶去。

  他要回去告诉孔琉玥,他爱她,不能没有她,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用尽自己的后半辈子来爱她,疼她,补偿她!

  傅城恒一路打马疾奔回到永定侯府,到得大门外,他连马都来不及勒稳,便将缰绳一甩,自己翻身跃下马,大步流星往里面走去。

  彼时孔琉玥也正好发落完了家务事,刚回到芜香院,还未及坐下喘口气,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这个时候回来?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换上恰到好处的微笑,起身迎了出去。

  果见傅城恒大步走了进来,她忙屈膝行礼:“侯爷回来了!”绝口不问他缘何会这个时候回来。

  傅城恒原本是兴冲冲回来的,但一见到她满脸的平静,还有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冷意和疏离,他整个人就似数九的天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下来,一下子冷了许多,竟觉得他一路上在心里演练了很多次的话也无从说出口了。

  他不主动开口说话,孔琉玥自也不会主动开口,只是命人去给他沏了一碗茶来自己亲手奉上后,便坐到一旁,拿了自己之前没做完的刺绣做起来。

  这是她近几日才多出来的爱好,因为她忽然发现,刺绣挺能打发时间,且也挺能让人心静,比呆呆的坐着胡思乱想可强太多了!

  孔琉玥这副淡定的样子,让虽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傅城恒越发觉得无从说起,且要说那样的话,他多多少少总会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得有意放缓了喝茶的动作,同时暗自在心里忖度起自己该怎么开口来。

  他正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有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进来行礼禀道:“回侯爷、夫人,外院的林采办送东西来了。”

  傅城恒眼前一亮,想起了日前他吩咐林采办办的事,想是已经得了,因忙命那小丫鬟,“把东西接进来!”有了东西,他也就有了与她搭讪的借口。

  小丫鬟应声而去,片刻便与另一个小丫鬟各捧了一个黑漆雕花的匣子进来。

  傅城恒示意其将匣子放到桌子上,又摆手令其都退出去之后,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匣子,指着里面的东西,有些讪讪的道:“这是我前儿个吩咐下去做的,想着寓意还不错,你瞧瞧可喜欢不喜欢?”

  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孔琉玥已收到他送的不知道多少首饰珠宝,说实话,一开始她心里挺反感,但渐渐就麻木了,他爱送是她的事,她戴不戴就是她的事了。

  不过夫主的命令可不能违抗,所以在听完傅城恒的话后,孔琉玥还是很给面子的扫了一眼那匣子,就见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尊红宝石雕琢成的百子石榴玉雕。

  孔琉玥的瞳孔攸地一缩,“侯爷才说这玉雕寓意还不错,侯爷这是在借其讽刺妾身不能生孩子吗?”话里难得带出了一二分气,说完便又低头做起自己的针线来,也借此掩去了自己眼底的情绪。

  短短一句话,说得傅城恒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懊恼,他原本只想着这个东西寓意好,指不定玥儿见了一喜欢,他再趁机提出让她看太医对症下药之事她便允了呢?却忘记这根本就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了!

  继而便是喜悦,没错,是喜悦,玥儿才对他说话时,话里竟带出了几分情绪!虽然是不好的情绪,至少也比平常她时刻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要好得多了!

  傅城恒当下也不打开另一个匣子了,忙命人将两个匣子都拿走侯,方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对孔琉玥道:“对了玥儿,我过几日又要沐休了,不如到时候我们再一道去温泉庄子上散散?”那里毕竟有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美好回忆,指不定她去了那里之后,心情便放开了呢?且去了那里之后,要说那些肉麻的话,估计他也较能说得出口些。

  孔琉玥头也不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妾身近来琐事挺多的,怕是要辜负侯爷一番美意了。”便再无他话。

  这样的态度,让傅城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总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被吸进了一团棉花里似的,让他只觉挫败不已。

  闷了片刻,想着原是自己做得太绝,她恨他也是该的,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让她把心里的恨意和抑郁都排解出来,不然伤了身体,可不是闹着顽的,他既说爱她,那为她做什么都该是无怨无悔的才对!

  因见孔琉玥正埋头作针线,便又没话找话道:“做的什么呢?你一天琐事本就多了,若实在不要紧的,就交给针线房的人作罢。”

  孔琉玥仍是头也不抬:“妾身做着玩的,侯爷若是不喜欢妾身做,妾身以后不当着侯爷的面做便是。”说着便作势要将针线都收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傅城恒就是再厚的脸皮,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更何况,他脸皮向来其实不厚?

  适逢玉漱传话进来:“兵马司才来了人,说是孙指挥与代指挥因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请侯爷速去公断!”

  傅城恒半是为了逃避,半是情知手下孙指挥和代指挥都是爆碳脾气,他们两个一旦打起来,没有他亲自出面,铁定平息不了,他必须得去一趟,于是向孔琉玥说了一句:“那我就先去兵马司了,你在家好生歇着!”便大步离开了。

  外面梁妈妈等人瞧着他兴冲冲的回来,却很快又急匆匆的离去,只当又是孔琉玥给了他气受,面面相觑之余,不由都暗自叹息起来。

  梁妈妈因拉了谢嬷嬷至僻静角落道:“夫人这样一天天的跟侯爷怄气下去,且不说侯爷的耐心有多少,能哄夫人多久,便是夫人自己也不好过啊,成日价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的意思,我还是得背着夫人,偷偷去见韩大小姐一面才是,就算不为侯爷,不为侯爷和夫人的将来,只为了夫人的身体,我也得去见韩大小姐一面,请她帮忙劝劝夫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论精明能干,孔琉玥所有的陪嫁丫鬟陪房加起来,尚不一定及得上梁妈妈,但要论谁最忠心谁最心疼孔琉玥,自小将她奶大的谢嬷嬷敢称第二,便没有谁敢称第一,如今瞧见孔琉玥那般折磨自己,谢嬷嬷又岂有不心疼的?闻得梁妈妈的话,自是点头不迭,“要我说,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儿个就去,早些见到韩大小姐,也好早些让她劝得我们夫人好起来,不然再这样下去,我真怕夫人她……”说着,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梁妈妈受她感染,不由也红了眼圈,片刻方下定决定一般重重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拼着被夫人责罚一顿,我也要见韩大小姐去,你帮我遮掩遮掩,若是夫人问起,就说我有些头晕,回房里歪一会儿去了。”

  谢嬷嬷忙应了,送了她至芜香院院门外,方折了回去。

  再说里间孔琉玥又一次成功拿话将傅城恒刺走后,心里其实并没觉得畅快,反而是无尽的空虚和荒凉,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更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她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便又拿起针线,近乎麻木的绣了起来,至于眼角的酸涩和湿意,则被她归因于她刺绣得太专注,以致眼角都有些生疼起来……

  与此同时,伏威将军府内,梁妈妈已顺利的见到了韩青瑶,并在约莫半个时辰后,得到了韩青瑶的准话,“你只会去带句话给孔姐姐,‘二人同一命,她若舍得,就只管糟践自己,反正打今儿个起,她怎么样,我便怎么样,横竖不过一死罢了,黄泉路上倒还可以继续作姐妹!’再有就是,最迟不过两三日,我必寻机会去见她!”

  梁妈妈是知道自家夫人跟韩大小姐有多要好的,闻得韩青瑶这番话,心下大安,忙忙辞了韩青瑶便往回赶。

  让她没有失望的是,孔琉玥一闻得韩青瑶这番话,便连斥责她自作主张都忘记了,顷刻间眼里已蓄满了泪水,神情间更是大为触动,好半晌方哽声说了一句:“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我舍不得’,她自然便明白了。”

  “是是是,老奴这就再去一趟将军府,把这话回与韩大小姐去!”梁妈妈何等有眼力价儿之人,只看孔琉玥这副神情,只听她这句话,便知她必已将韩青瑶的话听了进去,含泪欢喜之余,又禁不住暗自懊恼起自己早该去见韩青瑶的,指不定夫人早好起来了云云!

  趁着梁妈妈回来回孔琉玥话的空隙,那边厢韩青瑶已派人火速请了赵天朗去,让他想办法尽快安排她和孔琉玥想见。

  赵天朗自来便对韩青瑶无有不从,更何况又攸关他的好兄弟傅城恒,因此办事效率极其之高,等到梁妈妈再次抵达将军府回话时,赵天朗已告知了韩青瑶明日便在梅苑安排她和孔琉玥想见之事。

  因此梁妈妈这一趟,不但传了话,还带回了韩青瑶约孔琉玥明天在梅苑见面的消息。

  孔琉玥这阵子虽全然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只拿自己当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但她心里终究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是只为韩青瑶留着的,她又岂会真不想见她?事实上,她做梦都想见到韩青瑶,想跟她倾诉一下自己的委屈和悲愤,想让她给自己一点再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只不过因为顾念着不能破坏了她待嫁的好心情,所以才一直强忍着罢了。

  如今见面的机会已然摆在眼前,她心里的渴望终究战胜了顾虑,对着梁妈妈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嗯,我知道了,我明儿会去见她的。”

  只这一句话,已让梁妈妈和旁边的谢嬷嬷等人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

  孔琉玥看在眼里,心里最柔软的那处禁不住再次被触动,片刻方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天过后,就算只为了韩青瑶和谢嬷嬷等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她也要好好爱惜自己,!

  决定了明日要去见韩青瑶之后,孔琉玥不由为明日该找什么借口出门去发起愁来,老太夫人近来对她的不满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原本她是挺无所谓的,反正她该做的事该尽的责任都是做到也尽到了的,可以说她这个永定侯夫人已经当得是无懈可击,她问心无愧,所以可以直接无视老太夫人的不满。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明儿要“请假”出门去,等于是有求于老太夫人了,再要无视她的不满,估计就有点儿难度了。

  孔琉玥这厢正发愁,那厢晋王妃已与赵天朗说好,往永定侯府和伏威将军府各使了两个嬷嬷,分别邀请二人明儿去梅苑做客赏花去,晋王府的嬷嬷还说,明儿晋王妃将亲自来接孔琉玥。

  虽说如今当家主持中馈的是孔琉玥,但老太夫人毕竟是长辈,因此那两个嬷嬷是先去见了老太夫人,再来见孔琉玥的,倒是直接为她省却了再去老太夫人面前费口舌“请假”的功夫,她不由暗自庆幸起来。

  不用说,连这样细微处都为她考虑到了的人除傅城恒以外,不做第二人选,只可惜她并不知道,或者说她心里其实知道,只不过直接当不知道罢了。

  因为已经答应过韩青瑶不会再糟践自己的身子,虽然晚上吃饭时依然没有胃口,但孔琉玥到底强迫自己吃了半碗碧粳米饭,又强迫自己喝了大半碗人参乌鸡汤,方放了筷子。

  傅城恒与梁妈妈等人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尤其傅城恒,更是禁不住因此而升腾起无限的希望来,韩青瑶不过才只让梁妈妈给玥儿带了句话,她就不再折磨自己,开始好好吃饭了,明儿一旦见了面,听了韩青瑶的劝导之语,她应该能和自己和好如初罢?

  到了今时今日,傅城恒是再顾不得去吃韩青瑶的干醋了,只要她能帮他劝转他的玥儿,她开出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韩青瑶早将他恨了个半死,已打定主意明儿要让他好看,不过,就算让他知道,他也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他说过,只要能让玥儿回心转意,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次日一早,傅城恒因要上早朝,仍是在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醒转了过来。

  他习惯性的第一时间偏头去看孔琉玥。

  就见她正拥被而眠,长长的睫毛静静的垂落在白玉般的脸庞上,静谧中透着几分安祥,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傅城恒近乎是贪婪的看了她的睡颜半晌,才做贼一般,慢慢的靠向她,最后动作轻柔的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才猛地抽身离去,下床穿好衣服走向了净房。

  如今对于来他说,每天就只有这个时辰是最幸福的了,因为只有这个时辰,他才可以靠孔琉玥更近一些,也更能让自己相信,她依然是他的!

  傅城恒并不知道,孔琉玥其实早就醒了。

  因为今天要见韩青瑶,孔琉玥心里是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感受她给予她的温暖了;害怕的则是自己如今这副模样,韩青瑶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得不敢相认?或是心疼得哭死过去?

  是以一直辗转反侧到三更将尽,她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谁知道她才刚睡着,就感觉到身边的床动了一下,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知道是傅城恒要起床上朝了,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等了片刻,耳朵里都没有传来傅城恒下床的声音,反而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孔琉玥知道是傅城恒在看她,不由有几分意外,又有几分紧张。

  不想让她意外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又闭着眼睛等了片刻,依然没等到傅城恒下床,反而感觉到他靠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便是两片温热的东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似是饱含了无限的怜爱和珍惜。

  被窝里,她的手就一下子握紧了,心也几乎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万幸下一刻,他终于抽身走开了。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孔琉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并将双手伸出了被子里。

  她不想面对傅城恒的温柔,在他给了她那样一个致命的打击以后,她再也不愿意承受他的温柔,她也承受不起了,怕一旦自己再不小心沉溺于其中之后,他再给她一个致命的打击,到时候,她就真只有死无葬生之地了!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熟悉的脚步声又渐行渐近。

  孔琉玥忙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床帐便被撩起了。

  傅城恒撩起帘子看还睡着的孔琉玥。

  她远黛般的秀眉轻轻的蹙着,或是在梦中想到了什么,抑或是感觉到了灯光射进罗帐里的不适,眉头很快便蹙得紧了些,小嘴也微微嘟了起来,像负气的孩子,有种特别的天真。

  傅城恒看在眼里,就微微翘起了唇角。

  然他的笑容还来不及成形,就已飞快隐了去,只因他看见了孔琉玥露在被子外面的握成拳的手。

  原来,她一直醒着……

  强忍下将她的手放进被窝里盖好的冲动,傅城恒轻轻放下罗帐,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耳朵里清晰分明的传来上夜婆子“侯爷走好!”的声音,确信这一次他再不会回来后,孔琉玥才复又睁开了眼睛。

  她已了无睡意,但这会儿起身又委实太早,于是只是静静的躺着。

  四周很安静,静得孔琉玥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与听觉神经一起变得敏锐的,还有感觉神经,虽然她如今并未再与傅城恒睡一个被窝,但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凌晨,她却忽然觉得,床帐里满满都是属于傅城恒的气息,醇厚而温暖,与以前每个他先起床去上早朝的早晨一样,只要她一睁开眼睛,便能感觉到属于他的气息。

  如今,这气息仍在,也依然会让她觉得温暖,但是她知道,他们回不到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有丫鬟们轻手轻脚的走动声传来。

  “夫人,该起了!”罗帐外传来珊瑚轻柔的声音。

  孔琉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悲凉,轻声说道:“我已经起了。”说着窸窸窣窣的坐了起来。

  “夫人今儿个打算穿什么?穿前儿个新作那件天青色妆花的可好?”服侍孔琉玥梳洗完,待她坐到镜台前后,珊瑚方请问道。

  因近来孔琉玥的衣衫都偏素淡,故珊瑚有此一说。

  不想孔琉玥却摇头道:“那件太素了,穿正红色孔雀纹锦那件,下面配那件双蝶云形千水裙……至于头发,就挽成百合髻,戴那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的金凤步摇,其他再配几样颜色鲜亮点的头饰。哦,还有,记得把前儿个王妃使人送来的宫粉拿来,胭脂也拿来……”她不能让自己以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出现在韩青瑶面前,以免她担心,虽然知道其实她已经在担心了!

  巳时初刻,晋王妃来了。

  先见过老太夫人,陪着说笑了一会子后,才与孔琉玥双双辞了老人家,一道坐上了去往梅苑的马车。

  一直到马车启动后,晋王妃才得了闲儿跟孔琉玥说话,“弟妹,我们距上次相见,也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竟瘦成这个样子了?”语气里满满都是关切和担忧。

  晋王妃一想起方才自己乍见到孔琉玥时,还只当是自己眼花了,便直觉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孔琉玥的性子她自问还是比较了解的,向来都很乐观,甚至可以说是越挫越勇,就譬如之前三房算计她那几次,她都是面临的危机越大,脊梁却挺得越直,脸上的微笑也越从容。

  不像现在,她脸上虽然也一直带着笑,眉宇间的哀伤却是那笑怎样也遮掩不住的,整个人也瘦得没了人样,就像是一朵晒干了水分的花,没有半点灵动的生气!

  晋王妃直觉孔琉玥绝不仅仅是在因蓝琴的事生气,她相信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大事,偏生自己弟弟的嘴又死紧,以致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问孔琉玥上。

  不想孔琉玥的嘴却比傅城恒的还要紧,甚至连他们之间闹了矛盾的话都不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有劳姐姐关心,我只是近来没什么胃口罢了,想来过了这阵子也就好了。”便再无他话。

  仅仅是因为没有胃口,就能让自己瘦成这样?晋王妃显然不相信孔琉玥的话,还待再问,有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渗了进来,整好投射在孔琉玥的身上,致使她整个人都似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勾勒出黯然失神的轮廓。

  刹那间,晋王妃什么都不忍心再问了。

  姑嫂两个一路无话的到得梅苑,就见赵天朗早已接在垂花门外,瞧得二人下车,便忙迎上前拱手行礼:“九王嫂,小嫂子,你们可算来了……”

  “了”字的尾音还没落,他已张大了嘴巴,随即便忍不住担心起来,只是闻得小嫂子出了那样的事,瑶瑶已经心疼气愤成那样,若是再让她瞧得小嫂子现在这副样子,岂非得心疼死过去?

  念头闪过,赵天朗又忍不住暗骂起傅城恒,该,放着这样好的老婆不知道疼爱,反倒百般防着人家,岂不知真心还须得真心换?他现在可是一点也不同情他了!

  “子纲,你发什么怔呢,没听见我问你话?”赵天朗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却忽然传来晋王妃的声音。

  他忙回过神来,赧颜问道:“不好意思九王嫂,才我一时走神了,您问我什么呢?”

  晋王妃笑着摇了摇头,“我问你你傅大哥到了没有?也不知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佳人不是都给你接来了吗?”

  赵天朗闻言,就忍不住微红了脸,“傅大哥已经到了,让我先来接王嫂您和小嫂子去正厅呢。”说着引着二人一路往正厅方向走去。

  半道上,晋王妃因有意问赵天朗道:“对了,煦之他是多早晚到的,我记得他今儿个可不沐休,敢情他一下朝便来了?那他这会子在哪里呢,知道我来了,也不说出来接我,便是不出来接我,难道自己的媳妇也不该出来接不成?”一边说,一边还有意拿眼觑孔琉玥。

  赵天朗与晋王妃虽名为叔嫂,实则情同姐弟,相处的时间可不比晋王妃与傅城恒相处的时间少,一见晋王妃如此做作,焉能不明白她意思的?便配合着答道:“傅大哥老早就来了,原是想出来接九嫂您尤其是小嫂子的,偏才因一点子事情耽搁了,想来待会儿你们就可以见到他了。”心里却在幸灾乐祸,瑶瑶连日来早憋了一肚子的火了,如今碰上让她冒火的罪魁祸首,还能不好生发泄一番的?傅大哥惨了,不过,他活该!

  孔琉玥目不斜视,只管不疾不徐的往前走,就像是没听见晋王妃和赵天朗的话一般。

  叔嫂二人看在眼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一回,傅大哥(自家弟弟)是真凶多吉少了!

  赵天朗将姑嫂二人送到正厅,便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丫鬟前脚上了茶果,韩青瑶与其嫂华灵素后脚便到了。

  孔琉玥不由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却不想她激动,韩青瑶比她还激动,忙忙给晋王妃见过礼后,便飞身冲到她身边,将她抱了个满怀,然后大哭起来。

  孔琉玥不由一怔,韩青瑶这会不会,太激动了点?要知道不止晋王妃和华灵素还在,众丫头婆子也还在呢……但她很快便在韩青瑶真情流露的哭声中,也忍不住鼻酸起来,再顾不得去管旁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在韩青瑶眼里的形象。

  原本白里透红的脸,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只剩下惨白,就算抹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原本乌黑的眸子,也再没了从前的光芒,整个人更是瘦得几乎连她身上的衣服都撑不起来,让人只担心气出得大了一些,便会将她给吹走了一般。

  如何能让韩青瑶不心疼得大哭?除了大哭,她根本已找不到任何可以表达自己心痛的方式!

  与韩青瑶大哭形成鲜明对比的,恰是当事人孔琉玥。

  孔琉玥鼻酸归鼻酸,当着晋王妃和华灵素,还有满屋子下人的面,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哭的,那已是她仅剩的骄傲,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

  因此她虽一直都忍得很难受,却生生将泪意都给逼了回去,哪怕那泪意数度都快频临决堤的边缘。

  韩青瑶大哭一场后,总算平静不少,于是拉了孔琉玥坐下,要华灵素给她把脉,这也是韩青瑶今日会带已经有了身孕,不宜颠簸的华灵素来的最主要的原因,她不能让她的田田真失去做母亲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孔琉玥原本不想让华灵素给她把脉的,她自己就是大夫,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还会不知道?只要安了心治,也还是有希望的,只是她又怎么可能在傅城恒那样伤害了她之后,还给他生孩子?而他又不可能放她走,所以治得好治不好,于她来讲其实都没什么差别,所以自事发以来,她对待那件事有可能会对自己身上造成的危害,都是听之任之,根本没想过要治。

  只是她可以对任何人说“不”,对着满眼哀求看着她的韩青瑶,却说不出那个“不”字来,只得依言坐下,任由华灵素给她把起脉来。

  把脉的结果不言而喻,孔琉玥以后的确再难以有子嗣。

  而晋王妃也直至此时此刻,才终于得知了自家弟妹跟自家弟弟怄气的真相,不由当即气白了脸,扔下一句:“瑶瑶,韩少夫人你们稍坐,本宫去去便来。”便怒气冲冲的找傅城恒算账去了。

  余下华灵素是知道韩青瑶有满腹的话要与孔琉玥说的,便借口自己要去净房,也快速避了出去,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韩青瑶和孔琉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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