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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没错了,事情不进行到最后,又有谁能料定结果究竟如何呢。

        粟眠惜命,且不愿认命,捏着时间优势,索性就在空间常驻了下来。除了偶尔到外面拿取所需的食物饮水之外,连睡觉都不再出来。

        她想着要炼毒,便全心全意地去炼。

        储室里有那么多的药种,其中由《草集》所录的有毒品类,自然也是有的。粟眠在整理过后就将它们单隔着存放了起来,以免与其它药种弄混。

        原本还以为会束之高阁,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陶太监跟董闰在外间谈及要见自己与鲤鲤时,粟眠就即刻去了空间里,翻找出一颗毒药种撒入药田。

        那糅丝蔓生长极快,刚从土里冒出一个细小的芽儿,便会见机丛生,一直延到其它植株的根茎上,然后死缠不休,直至吸干对方的营养灵气为止。

        这毒株生来就会趋利避害,之所以没去缠弄离它最近的藕儿花,是因为人家的茎叶之上也有细小如针的毒刺,容不得它耍威风。经过一番利落而明智的挑选后,它果断地游向了灰儿棉的方向。

        灰儿棉长得虽然密集,成体却比糅丝蔓还要细弱,又带有平和温淡的药性,绝对是个拿于恃强凌弱的好对象。

        粟眠在旁边仔细观察,从糅丝蔓的盘附,收紧,纳灵,壮大,直至它成熟落籽,一眼也不愿错过。时机一到,便上前去,用精巧的小镊拈去枯槁似的灰儿棉残体,又小心拾起几根犹带翠色的蔓条,将蔓苞里嵌着的,以及地上落着的毒籽一颗一颗全部回收,分毫未敢遗漏。

        若一不小心遗漏一颗,她这药田里恐怕不久就要毒草肆虐了。

        想要毒死一名半吊子修士,只用糅丝蔓毒籽当然不成。陶荣既不瞎也不傻,入口的东西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肯定要追溯源头。一个不慎,粟眠全家就都玩完了。

        所以,粟眠需忍得一时,待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方能下手。

        糅丝蔓的主要功效是麻痹人的神经,服用者会出现沉重的眩晕之感,而只是眩晕,并不足矣。

        筛选了许久,粟眠终于决定,再加入一味虫絮。

        这类絮状毒草比头发丝还要纤细数十倍,基本可做到无形无色。待口服之后,絮状体却仍有活性,可在人体喉管、鼻腔处的肉壁大量繁殖生根,吸食血液,如虫潮般破坏服用者的感知和行动。

        《草集》当中,关于这味毒草给出的简评是——生生不息,至死方休。

        说明其效剧毒无比,堪可一用。

        反之,它的解药倒很易得,取伏地而活的大叶红斑火属性药材嚼服即可。

        凡间界没有这东西,粟眠提前种成解药后放在身边,确保已方接触者无忧。

        而接下来,便是虫絮的培植问题了。这至毒之草,实在难养得很。

        为着种子能够冒芽,粟眠前后更换了三种培育环境,另外使用的养料,也都事先用其它药材提纯过。待时间慢慢拖长,对种子愈发不利,她近乎寸步不离药田,时时都在斟酌更好的办法。

        董闰看她急得嘴边都起了燎泡,紧皱眉头道:“你要是提前把自己搞垮,这些筹备就全白费了。”

        “不会的。”粟眠倚靠在墙角的软椅上,转换环境,亦是转换思路,“我再找找原因,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被我忽略了。”

        鲤鲤从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眼圈边的红肿就没消退过。她悄没声地靠近自己的姐姐,垂着头灰心丧气,“二姐,是不是为了我,你才这么累……”

        “不。也是为了我自己。”粟眠一抬她的下巴,揩掉小哭包的眼泪,严正道,“我可没那么无私奉献,咱们早捆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对你二姐有点信心,好不好?”

        鲤鲤抽了抽鼻子,努力笑起来,“我当然相信二姐,在我心里,二姐什么都做得成。”

        粟眠看她一眼,然后去挤了一把冷帕子过来,轻轻敷在她的小脸上,“小孩子哪用得着有那么多的烦恼,你专心玩耍就好了。”

        “二姐也还小呢。”鲤鲤并不怎么服气。

        “哦?”粟眠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再小,也还比你大些,二姐给你布置任务,听不听?”

        鲤鲤端正了身体,期盼地看过来。

        粟眠微微一哂,一指院中正雷厉挥刀的董闰,“去给爹爹倒水,让他歇会再练。嘴上叫我不要急躁,自己却快要透支了,武道进益不是一日之功,他这样不爱惜自己,真是比小孩子都不如了。”

        鲤鲤闻言立时睁大眼睛,“爹爹说要练成奇招,练好之后就谁都不怕了,原来是骗人的!”

        “你去劝,他很听你的话,另外看顾好小弟,都交给你了。”

        鲤鲤郑重接下任务:“嗯!”

        没了后顾之忧,粟眠沉下心思继续鼓捣虫絮的药种,不错分毫地紧盯每一点进度。她将同样的养料供予到几种与虫絮属性相似的药材后,再根据药材的生长情况做出一定的改良。更是将药田里的泥土稀释,在药种附近做增减。

        粟眠虽然只是凡体,却对这些药种天生有一种亲和之感,侍弄起来倒不觉枯燥。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某一时间她忽有所感,蹲到药田的边缘,眼见第一株虫絮从土里慢慢钻出,嫩绿的芽儿一点一点窜上来,长成杆子状,生叶,又生苞荚。

        如同月牙一样的细荚渐渐变得饱满,颜色也从青绿褪成灰黄之色,接着从荚□□出一道缝隙,便是成熟的讯号了。

        粟眠急忙在口中嚼了一片带有红斑的草叶,忍着满嘴的辛辣,把一只小巧而轻薄的特制布袋套住整个荚子,然后细细封住袋口。如此一来,待荚口全开,便不会出现虫絮乱飘的场面了。

        取用的方法也很简易。只需将布袋沉于液体当中,细针探沉而下,于液体中扎破布袋,虫絮自然流出,只会在液体中浮荡。

        而这液体,当然就是祛杂劲体汤。

        粟眠加大了里面一种带着芬香气息药材的剂量,又在熬制时故意留下一些可食的细渣。药物带渣乃是寻常事,不足为奇,很好地掩盖了她在汤里加了其它“料”的事实。

        陶荣能在天师的身边待了那么些年,如今又权势滔天,明显不是蠢人。

        但谁说聪明人能不贪心呢?

        且说这陶太监自打见过粟眠,心里就很难再忘怀。回到自己宫里后,瞧到自个屋里那几个,顿时就觉得哪里都瞧不上了。

        “这都是什么颜色?丑,丑死了!”

        “又不是十几二十岁,穿这么深、这么艳,谁要看你们的苦瓜脸!”

        满地皆跪着抖如筛糠的男童和女童,其中最大的不过十岁,作为领头,却只敢回上一句话:“不知千岁爷,想让我们穿什么颜色?”

        粟眠那日穿的是淡橘,于是陶荣宫里的人就都换上了深浅不一的橘色衣裳。

        可即使如此,他还有百般挑剔。觉得他们的性情木讷无趣,缺乏生气,笑得也不够灵动。

        “咱家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你们,非但不感恩,还每天僵着一张脸。笑不出来也闹不出来,都是死人吗?”

        陶荣伺候皇帝用完药,回来就对自己宫的一应摆设打砸一番,趁着天色不算晚,便出宫来到了兰家。

        董闰绷着面色把他引进来,“不知千岁来此何故?”

        陶荣正要说话,下一刻则被院中的诵读声所吸引。

        粟眠正在背诵的是一本名为《元守药经》的医书。书本摊在石桌上,她只偶尔看两眼,口中几无停顿滞涩,手里更是一心两用,将满筛子的药材都挑拣得毫无错处。

        “背得可真好啊。”陶荣赞叹不已地走上前,眼神专注迷醉,“难怪他们都说你是神童,这般聪颖勤奋,早晚会成为我朝的圣手啊。”

        粟眠瞥了一眼桌上点着的安神香,装作此时才看到他,惊了一惊,而后有模有样地起身福礼,“大人好。”

        陶荣认出这是宫里的礼仪,以为董闰开了窍,存心教了女儿来讨好他,心里便是一喜。

        他现下管不得其它,只过来跟粟眠搭话,问她弄的是哪种药,又准备制出什么成品。

        “听闻大人也制药。”粟眠一一答过后,脸上带着孩童纯粹的求知之色,“师父已有许久不来寻我了,好些疑惑都攒着,无人解疑。”

        陶荣自是早有打探,知道她有一位医药高明的师父,教了她不少东西。但说实在的,这俗世里人人称赞的好药,他多还看不上。

        毕竟,作为脱凡之躯,本就延年益寿,刀枪不侵,陶荣自负已经继承了老天师的衣钵,如今给皇帝吃的那些药都是出自他手,又怎会在意什么安宫丸之流。

        不过,若能借此好好显示一番,他又十分得意,“且将你的困惑说来,你师父不称职,咱家却不落忍。”

        如此,粟眠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俗世里的药经并不及她上一世那些药典严谨,她指出了两至三点关键后,陶荣思索后,或能片刻答出,或要好一会儿才能给出答案,因着始终在他能力范围以内,倒不算打脸。

        粟眠听完露出恍然和崇拜之色,陶荣浑身惬意,倒不在乎能不能把人尽快带进宫了。

        此后他便勤来兰家,粟眠则总是故作懵懂,一心只管药理,仿佛将他当成真正的良师,紧着问出许多“难题”。

        “若不如,你来做咱家的徒儿好了。”一来二去,陶荣竟有了一点真切的惜才之心,“咱家的奉药童子有许多,徒儿却是一个都没有。”

        粟眠埋头写着一道药方,忽而笔尖一歪,写坏了一个字,闷闷不吭声。

        陶荣作温和怜惜之态,“罢了,再给你两日考虑,考虑清楚了,咱们师徒也能常常在宫中相伴。”

        而刚一返宫,他又性情大变,揪住一名童子的头发就逼迫她道:“将《元守药经》背来,咱家要听。”

        七八岁的一个女娃,嘴唇颤了半天,磕磕绊绊蹦不出几个字。陶荣用手掌在她皮嫩的下巴处磨了两下,然后又毫无兴致地丢开。

        也是奇怪,他已下定决心要将人弄来,可每每到了跟前,又会心平气和地心软怜惜起来,跟他往常的风格可不一样。

        再次将茶盏花瓶打砸了满屋,弄伤了好些个童子的皮肉。陶荣满目暴虐,随即命令随从与他同去兰家,再不继续拖延。

        与此同时,粟眠熄灭了手边的安神香,动动脖子,喝下一口甘甜的汤水。汤水温补滋润,化在胃里后又溢向五脏,六腑无一不受顾拂。

        她照着董闰所教的拳法打过一遍,再一遍,额边渐渐出汗,倏而听到墙角一声动静,烛光所照处,是董闰擒住了一个鬼祟的身影,把他捆着丢到了院中央。

        “是冯田?”粟眠觉得像。

        “对。”董闰俯身拿开冯田嘴里的布条,“我不找他,他却有脸来。”

        冯田既不讨饶也不叫嚣,垂头悲切道:“恩公,还有小恩公,我知我酿下大错,害苦了你们。实因我爱重的女子差点要被他人夺去做了妾室,如果不是我及时攀附陶荣,便要痛失所爱。”

        董闰握拳低吼:“那旁人的儿女便不是为人父母者所爱吗?”

        冯田闭了闭眼:“可那阉人实不可靠,我的心爱之人终被困于高门大宅,他性情诡变,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恩公,我……我愿与你联手反抗。”

        “哼。”董闰抱着臂冷哼,“现在后悔,你觉得还来得及?”

        冯田一副绝望心死的模样,躺在地上如同没了魂,被董闰一脚踢了起来,随后关到了后院的小屋里。

        次日,陶荣刚一到访,便命兵士将兰家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掸掸袖子,口中吩咐:“不要伤着这里的任何人,咱家是来收徒儿的。”

        粟眠神色无奈,迟疑了一会,终是顺从地走出门,对着他守礼一拜,起身之后露出一个有点烂漫的笑容:“待敬过拜师茶,我就归于您门下了。”

        陶荣喜上眉梢,几乎迫不及待,“我们一到宫里就可做礼,为时不晚。”

        粟眠则是摇头,继续请他坐于堂上,“一杯茶而已,不耽误什么的。”

        她取来托盘,将上面的茶水稳稳递到了陶太监面前,压低了声音:“若不是极好的东西,小女也不敢献给您,只望将来能跟师父一样谋个人上人的出路罢了。”

        “小小年纪,所图不小啊。”陶荣笑得虽收敛,心里则愈发觉得粟眠与他相投至极,自然也放松了不少的警惕。

        “我倒看看,是个什么好东西,如此神秘兮兮……”揭开杯盖,药汤气味一经发散,陶荣翕动鼻翼,神色霎时急迫了起来。

        “这个是……”

        “我师……前师父,早先时候确也待我很好,不过她木讷不懂钻营,只是个穷光蛋,一年到头瞧不见人不说,也不知当年的伤好得如何了,叫我白白担忧……”

        一个虚拟的形象而已,粟眠故意添油加醋,往无限遐想处自由编撰,再配以生动的表情,不真也似真了。

        而此时,陶荣的心思有一大半飞走,全部黏在了那杯“敬师茶”上。

        但凡接触点不同凡俗的东西,都会有些眼力。从药材到配方,哪怕说不明白个绪,好与不好总是懂的。

        陶荣曾遗憾无法畅游凡俗外的修真大陆,可凡土亦有凡土的好处,凡人愚昧,最好蒙骗,如今他的日子别提有多逍遥。而在逍遥之外,粟眠的献药就是意外之喜了。

        迅速想到女童所说的“师父”有可能来自修真界,且与天师一样是误入此界,不得而出,甚至已经伤重身亡……如此种种猜测下,陶荣已无法按捺住向杯盏伸出的手掌。

        近距离嗅闻,更令人如痴如醉。他虽已不是凡骨,但有珍于前,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人性,到底是贪的…!

        陶荣阖目叹息,嘴唇触到杯口,稍一顿,抬眸对上了粟眠的眼睛。

        粟眠面色不变,隐露出对药汤的一点肉痛。

        陶荣一笑,最终举杯痛饮,餮足至极。

        门外,兵士相继悄无声息地倒下。皆是被董闰于其颈口一道致命伤,而后由冯田将其慢慢放倒在地。

        鲤鲤与小弟一直躲在马厩里的车厢内,他们玩哑巴人的游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小弟以往都忍不住要咯咯笑一阵,今天则格外乖,仿佛知道家里有大事发生。

        粟眠始终盯着陶太监的状态,料想时间差不多了,便问了他一声:

        “您可知道,这汤里都有什么?”

        陶荣又怎会知晓,只因着心情好,承认了自己的知识盲区,“咱家不懂。”

        “那我便说与您听。”粟眠将祛杂劲体汤的配料从头娓娓道来,讲解得极为细致,而陶太监的表情,也慢慢从饶有兴致,转变为了认真而惊异。

        再然后,一丝丝的青紫之色爬上陶荣的面庞,待惊异变成惊惧,他用双手指甲从额头抓到颈脖,回神看时,粟眠已倒退到离他十步远的地方了。

        “竖子!你敢!”

        滔天的愤怒还不及发泄,陶荣弯腰捧肚,在剧痛中哀嚎连连,再想攻来,已被董闰和冯田双双拦下。

        他们一人用刀一人抡斧,上攻颈,下攻腹,正是趁他病,要他命。

        “来人!你们胆敢!找死……”陶荣散了头发,花了脸,没有武器,却有重拳。一身筋骨触如金铁,砍多少次都不见血,只能拦截闪避,困他于屋中。

        粟眠躲在一边观战,十分心疼那些破碎的家具。所幸,虫絮在一刻钟内就能破人体而出,使得服食者浑身鲜血淋漓,倒地不起。

        “你们这家,我是再不敢招惹了。”冯田心有戚戚,苦笑告辞,“至此,就各自亡命天涯吧。”

        小白马蹄哒哒地跑到前院来,董闰带着粟眠上了车,他们回首最后望了一眼这住了半年的庭院,没等得及葡萄藤上结满累累的果,就离开皇城奔向了远方。

        远方也许路更长,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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