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游影 二

　　落地声在黑暗中格外刺耳地响起，随后变成一阵阵的回音传了回来。

　　放眼四顾，提灯的光芒毫无阻碍地朝着四方照射出去，昏黄的光线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球形。然而除了脚下的地面，却照不见任何其他的东西。周围好像一个藏在山体里的巨大空腔，让人感觉很是诡异。

　　紧跟着柏安身后，之前奉命去内城找他的那人也顺着绳梯爬了下来。提灯的光芒跳动在他那双小小的耗子眼睛里，竟显出几分锐利来。他像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完全地舒展开来，没有了之前在恢弘华美的内城里那种缩手缩脚的局促。

　　到底还是启命司的人，毕竟不会太没用。柏安暗自想道。

　　柏安随即跟着陌广往前走去。地上散落着许多破损的残片，大大小小毫无规则地延伸出去。看起来好似石头一般，却又和石头不完全一样。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废墟的寥落荒凉。

　　“……这是什么地方？”柏安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好像破坏此处的沉寂会触犯什么禁忌一样。

　　“不清楚。我们的人照着你说的在这附近找了一圈，结果就发现了这个地方。”

　　“感觉好像已经有很多年了。”

　　“是啊。只是不知道当初究竟是建来做什么的。”

　　陌广这样说着，拎着提灯往前走去。柏安注意到两旁有许多小玩意，映到火光便泛起荧光来，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条路径，大概是之前启命司的人留下的标识。

　　借着微弱的荧光，柏安看到两旁其实是高耸的墙。朦胧的光中也能看出那墙壁已经朽坏得差不多了，明显可以看到很多墙面脱落之后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痕迹。然而还是多少可以想象出那墙壁原本光洁平整的模样。脚下的地面也一样，虽然已经破败得凹凸不平了，却仍然能够让人感觉到曾经被平整地修葺过的痕迹。

　　“这地方原来就是在山里的么？”柏安好奇问道。

　　“不，估计和之前那阶梯一样，都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整个埋了进来。”

　　“你打算带我去看什么？”

　　“别急，马上就到了。”陌广没有回头，只是这样回应道。

　　柏安只得继续跟着他往前走去。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了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这样黑暗的巨大空腔里仿佛被放大了许多倍，穿过耳膜，一直渗进心里。

　　感觉像是过了好一会儿，走在最前面的陌广忽然停下了脚步。脚步声一下子消失之后，寂静忽然变得无限大。柏安感觉周围的空间像是扩大了一倍一样，沉寂带着无声的压迫压在神经上。

　　前方的陌广晃了晃手中的提灯，道：“就在下面了。”

　　借着提灯的光芒望去，只见前方的道路忽然断裂。狰狞的断口伸向一无所有的黑暗之中，好像一道古老的断桥。而道路的下方是更为深邃的黑暗，完全看不见下方究竟是什么。

　　断桥的尽头，像之前一样垂挂着绳梯。陌广顺着绳梯，向着更深处的黑暗爬去。

　　柏安跟在他的身后，忽然听见已经下到洞底的陌广说道：“你们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柏安有些诧异，转头向下望去。只见陌广低头看着地面，似乎正寻找着什么，并没有回应他。柏安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便又转回了头去。

　　就在这瞬间，他的面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苍白扭曲的脸。这张脸像是整个被吸干了一样，所有的皮肤都干瘪地扭曲着。只有那双眼睛，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在黑暗中幽幽地浮现出来。

　　这东西就挂在绳梯的另一面，几乎贴在柏安的眼前。

　　柏安猛地一惊，竟是一下从绳梯上跳了下来。幸好离地也不是特别高，并没有受伤。他连忙爬起来，向陌广问道：“……刚才那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陌广像是已经见怪不怪似地，拎着提灯照了照周围。

　　只见周围的黑暗之中，一张张扭曲干瘪的人脸渐渐浮现了出来。然而与寻常不同，这些人脸有高有低，有的甚至在距离地面咫尺的地方，就好像正贴着地面爬行。

　　这些人脸睁着空洞幽深的双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柏安觉得身上寒毛直起，不由自主地朝着提灯的光亮所在退了一步。

　　火光晃动间，一些诡异的轮廓被隐隐约约地勾勒出来。仔细看去，周围的这些人脸好像都长在一团团的黑泥上。这些黑泥好似淤泥一般厚重，隐约能看见一些残缺扭曲的手脚从黑泥中伸出来。就像是把好些人如同蜡油一般地熔化，然后胡乱地揉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团团这样的东西。每移动一下，就能听见巨大空腔似的黑暗中传来一片潮水般的黏稠凝滞的声音。干瘪的人脸就附着在黑泥的表面，大张的嘴巴好似正在发出无声的惨叫，摇摇晃晃地靠近过来。

　　这样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在黑暗中团团围住他们。提灯发出的火光就像是危险环伺中唯一的安全地带，却又像是黑暗里最醒目的靶子。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想要逃离，却又不敢逃离的情绪来。

　　“……这……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柏安问道。

　　“不知道。昨天大晚上爬进来真把我们吓了一大跳。”陌广像是已经看习惯了这些东西，不过眼神中还是透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厌恶。“不过你们放心，这些家伙好像怕光，没什么大威胁，就是看着恶心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去。剩下两人赶紧跟上。火光照射到的地方，那些诡异的黑影就仿佛是喜阴的巨大昆虫一般，纷纷往后退去。

　　前方的道路中央，出现了一道似乎很深的沟渠。沟渠在靠近上方“断桥”的地方已经被落石沙土掩埋，不过继续往前走就能看见完整的沟渠，感觉就像是一条干涸的地下河。走近了一看，火光落在沟渠的内侧，那光滑的墙壁明显是人工所修建。也不知原来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此刻早已在悠长的岁月中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沉寂着不知延伸向何方。

　　他们沿着沟渠的一侧边缘往前走，沟渠的两侧有不少之前那样的诡异东西，中间却完全没有。它们黑压压地站在沟渠的两边，扭曲怪异的肢体间伸出许多张苍白干瘪的脸，好像是在望着他们，却又像是在看着中央那道沟渠。

　　不知为什么，柏安忽然生出了一种它们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错觉。

　　就在这时，前方的陌广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蹲下身，把手中的提灯放到地上，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卷轴。

　　柏安好奇看去，只见那卷轴乍一看就像是一卷年代久远发黄发黑的羊皮纸，又干又脆，手一颤都能抖落点碎末下来似的。而展开之后，里面却什么内容都没有，只在羊皮纸的中央，滴着一团浓黑的墨汁。那墨渍大概也就一个指印那么大一点，却好像被反复涂画了许多遍似的，格外地厚重浓烈。

　　只见陌广小心翼翼地摊开卷轴，把它放到了提灯灯罩的上方。火光从下方透上来，竟是将卷轴照得好像变成了透明的薄膜，看来这并非是寻常的羊皮纸。而就在卷轴的中央，那滴墨渍恍若悬在半空，格外醒目。

　　弄不明白陌广究竟是想干什么，柏安不由得凑过去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便见光影幻变中，那墨渍的颜色竟像是变得越来越饱满浓厚起来。慢慢地、慢慢地，仿佛就要涨破纸张的平面，变成一粒墨珠。不仅如此，那墨渍之中好像还隐约浮现出了深浅不一的纹路，不再是方才的一团浓黑。

　　忽然，卷轴中央的墨渍穿透纸面，就好像是种子破土而出，向着上方伸出了枝桠。

　　那些墨色的纹路好似烟气一般袅绕而上，仿佛在半空中作画，最后竟是勾勒出了一个古朴的柜子，两扇小巧而又典雅的门紧闭着，静静地漂浮在眼前。

　　“这是什么？”柏安诧异道。

　　“墨隐阁。”陌广便回答道。

　　“这就是墨隐阁？”

　　启命司在王城建立至今已逾五百年，历代处理不过不少奇闻怪事，也积累下许多珍奇之物。据说这些东西就收藏在墨隐阁之中，只是柏安从未想过所谓的墨隐阁居然不是真正的楼阁。“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拿出来了？”

　　“当然是跟老大借来的。不过墨隐阁本来就不止一个，这个里面只装了一样东西。”陌广说着，向着半空水墨画一般的柜子伸出手去。

　　本来看上去只是一个不大的柜子，然而两扇柜门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的空间远比预料的大。耀眼的光芒猛然从柜子中倾泻而出，涌向四方。

　　柏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偏过头去。待到眼睛适应了这强光之后再抬头望去，只见那柜子里的空间之中，竟是五个巨大的金色齿轮。它们大小不一，不过就连其中最小的齿轮也算得上巨大。这几个齿轮不知被什么力量驱动，缓缓地转动着，一个带动另一个，似乎会永无止境地运转下去。

　　夺目的光芒从齿轮之上散发出来，照亮了地下的空洞。

　　只见在这地下的巨大空腔里，两侧斑驳脱落的墙壁在头顶聚拢成一个圆拱形。而道路则继续一路往前延伸向光芒无法照亮的远方，看上去这里仿佛是一条隧道。

　　隧道中央的那条沟渠完全出现在视野中，原来并没有起初以为的那样深。沟渠底部是一条平整宽阔的轨道，在剥落的大大小小的碎石掩映下，仍旧维持着原状，感觉好像会有什么东西从轨道的另一端出现一样。

　　忽然，只听陌广惊呼道：“……快看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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