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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病,蝴蝶


罗兰车我去夜馆。一路上没有人。

        坟土之中出来的人,病弱的几乎没有生气。我侧靠椅上,暖气开得几乎要将人抽干,我浑身发寒。

        罗兰的手覆在我额头上,他说我病了。我说送我去夜馆。

        蝴蝶让我带他走。

        我答应了。

        罗兰没有说话,开了些窗。我的面颊发红滚烫,坐着,甚至没有力气悲哀什么。鼻腔泛起过酸疼,润在眼里成了水,周遭太安静,疼从骨头里渗出来。

        不知道究竟哪里开始的疼,后来磨得人喊不出口。

        罗兰握住我的手:“躺下会好点,表姐。”

        我想将椅背靠下,可是车太老了,老得连零件都抽搐。我卡着不上不下,很轻叹了口气:“算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握住我,带着我一路走,一路逃。

        我的眼睛干涩,闭上眼时像刀割一样疼。车开得很慢,我睡了很长一觉。那一觉里什么都没有,我好像想起来一个少年。

        很漂亮的少年。

        很漂亮的。

        我到时快要天亮,罗兰将车停在夜馆门口,我叫他开着车走。

        我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出去,老朱在夜馆外掐着烟。

        他看见我,什么也没说,将烟头丢在我的脚边。

        白日里的馆,少了纸醉金迷的欲望。一张招牌沾满黑浑,那些鬼披上人皮,回到世上。

        老朱想将我推走,我倒在他的脚边。整个人坍塌,石头地膈人,我躺在地上,望向天。

        他满面惊惶,好像在朝我喊叫。我睁着眼看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将我拉起来,将我背在身上。在颤动间,他骨瘦如柴的身体,撑起过我,也撑起过蝴蝶。我们颠簸着,他带我在夜馆里乱窜,将我带到夜馆里藏得最深的那个地方。

        蝴蝶活在那个地方。

        门外站着情人,一面错愕地望向我们。那个小孩手里拿着沾湿的毛巾,见到我几乎怔住。

        老朱将他推开,把我往床上放。床上躺着那个少年,一直昏沉,白得惊人。我被放在他身侧,门外小孩跌撞着过来。

        “这是怎么了!”

        “她倒外面了。”

        “萧欠怎么样?”

        “昏了三天,没怎么醒。醒了又睡……”

        他们说了很多,我躺在蝴蝶身旁。他的床很硬,身上铺着几层厚被子,有腥烈的汗臭。少年的身体没有衣衫,有一种单薄的美丽。他的身上还是那种香气,有种脂粉的味道。

        我太冷了,抢了些他的被子,贴在他身上。他的身体比我热络,我抱紧他,将他嵌实在我身上。他好像拧了拧眉,仍未醒来,却着手想将我推开。我钳住他的手,扣在我腰上,将他搂入我怀里。

        少年在反抗,力气大得我按不下。我抱着他,很轻地说:“你不要再推我了。”

        “我没有力气,而且真的很冷。”

        他忽然安静,将我带入怀里,好像很久才回了些什么。

        可我忘了。

        我睡了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蝴蝶已经不在身旁。我身上披了一张毯子,那是我的毯子。由头到尾,将我裹实。床上垫了很多衣服,细密的,柔软的,将整张床铺满。

        床侧放了一盏烤灯,将铁烧得通红。可我没有力气去想什么。我躺在他的床上,门被掩上,有人在外面低声地吵着什么,我只能听见片段。

        “你为什么要推她。”

        “我推个鬼?!她自己跌倒怪我?”

        “朱老九。”

        “你弄清楚萧欠,我把她送过来的。”

        “你别把错往我头上推,谁知道她发什么病!”

        “朱老九。”

        “去给我拿点药。”

        老朱骂咧开来,脚步却越走越远。少年推开门,朝我望来。没有笑,也没有说话。走到暗处的柜子,又抽了几件箱底里的衣服。那些脏去的单子被他拖在地上,他满手拿出去,回来时带了几床软白的铺面。

        他将衣服折好放在床上,又将被褥盖在毯子上,仍然一句话不肯说。

        被褥很干净,没有臭味。

        我看着他,他没有对上我,将东西放下以后出门。回来时带了一杯水,又出去。

        我朝他说谢谢,他临门时顿了顿,哼了一声,不肯回头。

        老朱要闯进来,被他扯着胳膊甩回去。老朱骂他疯了,他不吭声,从老朱手里抢了药看了看,又塞回去。

        男人过来,黑黝黝的手,给我朝桌上放了一盒药。气息变得收敛,垂着头哑声着:“你发高烧。”

        “发高烧还过来干什么。”

        我没有回话,就着水将药灌下去。

        “一会我们送你去医院。萧欠还病着。”

        “照顾不了你。”

        “床单是谁换的。”我突然打断。

        老朱盯了我一会,扯着脸讽刺:“你觉得在这谁会管你这些讲究?”

        “罗缚,我不管你在外多大的小姐。”

        “我告诉你,我讨厌你。”

        “我他妈就烂命一条,大不了你整死我……”

        “朱老九。”有人叫住他。蝴蝶站在他身后,比他高出一些,按着他的脖子将他往外撵。门被重重合上,我大概病得很重,连疼的力气都没有。我一个人躺着,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人来来去去进出这道门。有些给我添水,有些带了点吃食。我巴巴地看着他们,他们什么也不说,将东西扔下就走。

        我被暖气烘出一层汗。黏糊在身上让人难受。索性将外套裤子脱下,将文胸摘掉挂在一旁。胸口少了拘束,浑身只剩一件毛衣。我连收衣服的力气都没有,揉成一团扔在床底。

        再讲究的人,病痛时都管顾不上什么。

        我扯来一件蝴蝶的衣服,很新,上好的丝绸。我套在身上,滑润的质感。夜馆里这些人明晃晃的厌恶我,却仍接二连三照顾。

        他没有再进来。

        我睡了很长的一觉。

        我很少生病。大多时候自己扛过去。也不用吃什么药,渴了就自己煮点水。我少年时一个人在外,有年病得觉得要死,老师送了几片药,我干着喉咙吞下睡了很久。

        醒来看着四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抹月光。

        很亮的月光。从外照入钢窗,像一盏灯。

        我抬起我的手,就这么一遭一遭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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