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自新世界
古明地觉垂下了头颅。
和风的凉亭，漆成朱红色的柱子支撑着这座**于庭院之中的建筑物，雕镂的栏墙外林立的是浅绿的竹。九月尾声的阳光尚好，给整个庭院染上了些许淡金色，富有生机的颜色。
一条幽幽小径穿过这林林总总的园景，七转八折地通到这亭子前。
古明地觉，恭敬而顺从地跪伏在那台阶前，面朝着近在咫尺的地面。
空气里隐隐飘荡着竹叶青似的茶香，前方亭台之上，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传来青瓷的茶盏合盖的细微声响。
古明地觉并未抬头。
作为一介妖魔，古明地觉自知与面前这一位非但并非同一阶级的存在，反而差之甚远。
“觉。”
温和的女声在在那方响起，那声音极尽平淡，不似上下阶级之间的会晤，到像极了闲话家常。
觉依然保持着跪姿不动。
“你在旧地狱，管理那些鬼族有多少年了？”见她并不言语，那人又问。
“回紫大人的话，自幻想乡张开第一层大结界之初，将地面的鬼族尽数赶往地下开垦，已有五百余年。”古明地觉轻声地答道，话音极尽谦卑。
“五百年了，原来你已经在旧地狱，替我镇压那些冥顽不化的动物这么多年了，”那声音透出恍然之色，“若不是你这次回来，我恐怕都快忘了你了呢。”
“承蒙紫大人挂心，您一手操持建立吾等妖魔最后的乐土，殚精竭虑，日理万机，自然无需在小人身上劳心费神，觉自愧不是什么大才，不能常伴左右为您分忧。”
“可你不是不还是回来了么？”
“觉，惶恐。”
“够了，起来吧，五百多年不见，你说话的腔调却变得像极了人类。”
古明地觉缓缓起身，抬眼，见那个金发女人的背影，坐在凉亭中的一张躺椅上。台桌上摆放着一半合的茶盏，袅袅水汽萦绕而上。
女人侧目，望向那个身材娇小，垂首不语的妖怪。
“你可知道，我这次是为何要召你回来？”
“属下不知。”
“不，你知道。”女人打断她的话，“从你进门那一刻开始，你就该知道，不是么？”
“觉，明白。”
“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会教你去旧地狱那种边境任职的原因。”
八云紫，这个境界的大妖怪有些困乏地轻摁眉心，目光不再停留于亭前的身影之上，转而漫无目的地投向天空的彼方。
“你和你妹妹的那个能力，即使是我，也会觉得厌恶,但却是在边荒担任典狱的最适合的人才。”
“然而现在，我召你回来，却也正是因为你的那种能力。”
“能为紫大人分忧，乃是属下之幸。”古明地觉抬起头来，“只是不知”
两张纸状物飘落在她面前。
古明地觉在二者落地之前将其接入手中，定睛一看，见是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似乎有些上了年头，影印的色彩略有褪色，而另一张则是尚新。
前者是一个头较之古明地觉自己还尚且矮小些的男孩，而后一张，则是一个的身着黑底赤枫和服的少年。
不同的衣着，不同的年纪，不同的神色，不同的面容，尽管发色都是如出一辙的透着些许暗红的黑，但是即使是古明地觉这样的明眼人，也很难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有某种，本质上的不同横亘在这二者之间。
“属下，不知紫大人是何意。”沉吟了片刻，古明地觉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去，转而注视着那境界的大妖。
“明明心里已经清楚不是么？”大妖怪的话音里带着揶揄。
“属下明白了。”古明地觉微微颔首。
“我们已经通过藤原妹红最后消失的地点，确信他正藏身于那方竹林之中，只是那竹林里由第三方人布置着经年已久的迷阵，在时机成熟之前，迷途之家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那么，紫大人是希望觉，介时随行前往，辨识真伪？”
“不，我们会把他抓回来，你只需要在这里等待就行了。”境界的大妖挥挥手，似乎并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算了，我果然还是不习惯跟你这一族打交道，连基本的对话都别扭成这个样子，你们觉妖怪不受人待见也是难免之事。”
“属下也正是自知会给紫大人带来不便，才深居地下数百年不见天日，一心一意做好典狱的工作。”读心的妖怪毫无偏移地注视着这方水土的主人，仿佛是带着些许邀功的小心思一般，拳拳赤诚之心溢于言表。
八云紫抬起一只手，止住了读心妖怪的话头，她侧目注视着这个似有所求的妖怪，话音里却没了适才的闲暇之意。
“你想要回到地上的心思，我知道，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古明地觉，你在幻想乡的边境里为迷途之家辛勤耕耘了数百年，又在被放置了数百年后的今天，一接到召令便火速赶回听任差遣，这份赤诚之心，就已足以换来融入迷途的机会。”
融入迷途，对于一介妖魔来说，在如今的幻想乡这片土地上，已是莫大的殊荣与地位，而在那之上的，恐怕也只有获得‘八云’这一姓氏作为奖赏，能够凌驾于其上吧。
大妖怪侃侃而谈的言语，令古明地觉不由得面露喜色，但是很快意识到失态的她便再度低下头去，怯声回道。
“属下，虽然还有不少不明之处，但是只要是属下力所能及之事，必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你会明白的，就在今天，这也是为了让你今后更好地为迷途服务。”八云紫轻轻一挥手，“理香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这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保证你的那些理论她一点就通。”
古明地觉闻声抬首，四下扫视了一圈之后，在身侧发现了一个正从隙间中走出的女人。
女人有着二十岁前半的容貌，用纯白的丝巾束着紫发，身上穿着的是外界的科研人员才会常年不离身的白大褂，一副小小圆框眼镜摆放在鼻梁上，眉宇里透着尽显职业特色的疲倦与精明。
“这就是能够一眼辨识出那个‘冷泉悦’正体的就是这个小家伙？”对方显然对跟古明地觉打招呼并不怎么上心，她径直向此间的最高管理者询问道。
“连我都不能免疫的读心能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八云紫侧目微笑，那语气像是在给别人介绍自家饲养的宠物一般的。
“希望你的游刃有余能够维持到最后。”从隙间里走出的女人耸了耸肩，她不再去关注境界妖怪那边，而是将目光转回身前娇小的读心妖怪身上。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朝仓理香子，给迷途之家打了百年白工的苦命人一个。”她向古明地觉伸出手作虚握状，“做好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准备了么？妖怪。”
我也是个干白工的人呢。
古明地觉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了一句，脸上却面无表情地伸手握住了眼前这个隐约有点脱线的女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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