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愚者的巴别塔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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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明地觉的记忆里，在这片岛国之上，极东之地诞生的妖魔们倒是的确盛极一时过。
事实上，她也便是在那妖魔们尚且春秋鼎盛的年月出生的。
是的，觉妖怪并非是某种现象或是概念的化身，而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光洁细嫩的皮肤之下是赤红的肌肉组织跟支连脉络的血管，血管之中流淌着的是随时随刻为细胞供给养料与氧气的血液，长久不进食的话就会饿死，长久不饮水的话就会渴死，长期得不到足够的睡眠的话就会引起内分泌失调集中力下降甚至于患上精神疾病最坏的情况可能还会猝死，被斩断了肢体若不紧急救治的话会因失血而死，被斩下头颅的话则会当场死去。
可以说，如今的觉妖怪，较之人类，除了自身读心的能力之外，也就仅仅是身上多了只管子连接的眼球而已。
当然，成年的觉妖怪，在食欲与睡眠欲之外，xing欲，也存在着需求。
而个人修为，仅仅是为了保护自身不会轻易死去，或是极力遏制减轻各种情况下所对应的衍生恶果的影响罢了。
古明地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成年，也更不知道觉妖怪到底多少岁才算是成年，因为她的父母在告诉她这些基本的族内常识之前就死于别种妖怪之手，而她则带着年幼的妹妹侥幸逃脱，独活至今。
觉妖怪并非是不计亲情的生物，然而有种叫‘时间’的东西足以冲淡这世上一切因果业报。
或许早已在不经意间借海境之手将仇敌手刃，亦或者是仇人早已化作炮灰死在月战的硝烟之中，这样的事情，即使存在过，发生过，也早已淡忘。
活在过去之中是不会有出路的，对于长生种更是如此，如果不能着眼于现在跟将来的话，那么活着便与死去无异。
妖怪是没有过去的物种，而让人感到讽刺的是，它们寻求力量的方式，却是追溯过去。
古明地觉从未见过如今的妖怪，有任何一个是通过悟得某种崭新的力量而化作黑马，与老人们一决雌雄后各霸一方的。
事实上，更多的则是，某个妖怪在某一天偶然得到了千年之前的大妖所使用的功法兵器，或是传承，从而异军突起。
在科学领域，古明地觉并不是个土包子，虽然她也仅限于常识性地了解程度，但是她知道，那是一种与妖怪的道路截然相反的，追寻未来的力量。
在妖怪的世界里，年龄是一种异常有说服力的权衡标准，因为年长，便意味着修为更加深厚，能力更加神秘莫测，这也是为什么千年前的大妖怪时至今日都能压着各种少壮派妖魔打的原因，因为岁月的沉淀，在妖怪的世界里，足以说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问题。
这也是古明地觉，早在海境陪那个叫冷泉悦的年轻人看海的时候，便几乎确定这个年轻的妖怪最终会死于家大势大的迷途之手的缘由。
“千年之前，飞鸟末，奈良初，妖魔春秋鼎盛之际，这片岛国之上的大妖怪少则数十，多则上百，而其下走卒更是无数。天狗，妖狐，鬼族，三族呈鼎立之势，在人类无法触及的层面上划分了地盘，各霸一方，彼此制衡，人类为了求得一时安稳，向当地妖魔进贡之事不在少数，甚至于在战乱之时，还会借妖魔之手。在那个年月，几乎所有的上层人类，都与妖魔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为求体面，他们会给自家供奉的妖魔安上‘神明’这样的雅号——可以这样说，这岛国之上的八百万神明，除却号称正统的神道教三贵子体系之外，其余的，大抵是些手腕通天的大妖，当然，如果往掉价一点的方向举列的话，山野间流窜的小妖，倒也是有被庶民当做神明供奉的，只是信众范围有限。”
古明地觉缓下声来，抬眼注视着桌前的另一个女人，意识到她有在好好听之后继续说道。
“那可真是黄金一样的年月，如同神明一样地被供奉着，那样的时代，如果能够用黄金来买的话，恐怕现在的妖魔就算是掘尽这岛国上的最后一条金脉，都想要回到的时代吧。”
“然后呢。”
“然后，就是妖怪内部势力的问题了。”面对提问，古明地觉耸了耸肩，“我刚刚也说过了，鬼族，天狗，狐妖，在那时横行于这岛国之上，势力如日中天的三大族，在经历了最初的一段短暂争斗之后，三族首领都意识到再这么打下去只会便宜了人类和心怀不轨的异族宵小，而且争抢地盘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其实毫无意义——妖怪实际上并不像某些三贵子谱系末梢部分的山神雨神土地神那样需要数量众多的人类信众提供信仰维持力量，它们需要的只是广义上的来自于人类的畏惧，所以只要是人类还畏惧着妖怪，那么他们畏惧何种妖怪都无所谓;而至于黄金白银这些东西她们就更不需要了，老实说就算是现在，你觉得幻想乡里的妖怪们有把钱当回事么？”
“即使真的有妖怪喜欢这些东西，我想它们也仅仅是喜欢这些亮晶晶的贵金属，而不是喜欢上它们所代表的在人类社会中的购买力。”朝仓理香子苦笑着摇了摇头答道。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古明地觉抚着有些隐隐作痛的额，有时候回忆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时隔千年，她扭转了话题的方向。
“例外？”朝仓理香子显然对此感到好奇。
“狐妖一族的首领，是当时最初的，也是唯一的例外。”古明地觉叹了口气，“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各据一方的三大族虽然同为妖魔，但是秉性上却是截然不同，天狗是与佛教有渊源的妖怪，有一说世上最初的天狗是一受到迫害的老僧死后所化，具体的真相我并不了解，但是事实上，即使是在那个时代，天狗们也一如今天这般守序，追求安定自在的生活，且极为护短，一损皆损，一荣俱荣。”
“那么鬼族呢？”性子来了，朝仓理香子趁着话头问道。
“流氓。”古明地觉也没跟她废话，翻了翻白眼直接抛了两个字过去，“一群流氓。”
“”
“相信我，你真的没法在这岛国上找出既有着近似于文明的意识形态，但却骨子里蛮横无理到那种程度的妖怪物种了，说好听点叫生性喜好自由，无拘无束，说难听点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到处惹事闯祸，喝醉了还会走一路拆一路，而且性子还一个个倔到没药医，好言好语劝根本听不进去或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非要一顿毒打才会屁颠屁颠地听你话，这全族都是抖m。”
“看样子你在旧地狱任职吃了不少苦。”
朝仓理香子关切地想要握住古明地觉的手，不过对方在察觉到她的意图之后很快将手收到了桌下，这让她这个女博士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追问道。
“好了，既然已经说了两族了，那么剩下狐妖。”
“狐妖”不知为何古明地觉在说起这一族的时候，话音里带上了一丝迟疑跟犹豫的色彩，“狐妖，可能算得上是这片岛国上曾经出现过的，最奇怪的妖怪了。”
“我刚刚说的那个例外，就是狐妖一族最初的首领，就如你之前问我的，一千年后妖怪们都变成什么样了的问题一样，我能够告诉你的是，狐妖一族化作人形的事情，在一千年前那会儿就有了，甚至于我们觉妖怪会化作人形，也是因为在我出生之前，觉妖怪便以附庸的形式居于狐妖的领地范围之中，以自身读心的能力为她们服务，换取妖狐一族的庇护。”
“那个首领，与所有的当时所有的妖魔都不一样，她似乎对人类社会有着莫名强烈的兴趣，事实上在三大族里，最先形成条理清晰的阶级统治观念，劳动力管理体系的便是狐妖，在族长的影响下，贵金属第一次在妖怪的手中以货币而非装饰品的形式流通，最先产生廉耻观念的也是狐妖，当鬼族还在红果果地满地跑的时候，人类社会中纺织业生产的布匹已经被制作成华贵的衣服供狐妖们穿戴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在这片岛国之上，人类总是将狐狸与丰收多子之类的事情联系起来，要知道丰收对于农耕文化阶段的人类来说有多么重要，乃至于今日，外界都还有很多人会去参拜伏见的稻荷神大社，你见过现在外界人还有去参拜什么什么鬼族的遗址的么？我想这些事实已经足够说明那只狐狸的举措为它的后世同族带来的良性影响了。”
“然而如今的幻想乡里，天狗们在妖怪山上划山而治，虽再无出头之日，然小日子也算是过得怡然自得；鬼族虽然被流放旧地狱边境，度日疾苦，但也到底留下了一支为数不少的血脉。”朝仓理香子听到这里，嘴角泛起了戏谑而又残酷的笑意，她轻微地摇了摇头，确有所指地接口道，“唯独妖狐一族”
古明地觉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闭目叹息道。
“唯独妖狐一族，被株连殆尽。”
“促成三族和解的是她，把鬼族从野蛮人的世界拉向文明世界的也是她，架构起三族统治跟附庸体系的还是她。在那个时代，所有想要趁着三族火拼而有所作为的异族妖怪都恨死了那个女人，因为她一手平定的战火一手建立的体系基本上断绝了所有年轻妖怪自立门户割据一方的可能性————至少单纯地从妖怪内部来说绝无可能，因为在那个时代这片土地上并不存在比三大族的首领更强的妖怪。”
“最初的三位妖怪贤者，也就是当时的三大族首领。”
“但显而易见的是，她挡了另一个女人的路，而最可悲的是，她也如同那个时代妖怪一样未能免俗，沉醉于盛极一时的浮华梦里，忘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样浅显的道理————所以最后，在这极东之地只手遮天的她死在了这岛国之外的人的手里，死在了那明月之上，与天魔鬼王的下场如出一辙。”
“于是乎，伟大的妖怪贤者，境界的大妖怪，远见卓识地于千年之前，便预见到了日后妖魔的衰落，遂力排众议，与人类之中的巫女携手合作，划地为营，建成极东妖魔最后的避世安身之所，”朝仓理香子显然知道古明地觉的话题已到尾声，她扶了扶眼镜，轻松惬意地接过话来，简明扼要地续上了一段作为收尾，“这就是如今幻想乡里的年轻后生们能够接触到的好孩子课本《求闻史记》上的内容了，看样子稗田家的御阿礼之子记录得倒是挺中肯的，只是省略了‘排’那一段。”
“不过作为迷途之家里负责连八云蓝都一无所知的另一部分事务的内部人，我想你应该会对我接下来要补正的历史感到好奇才对吧？古明地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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