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神启 中
“需要防毒面具么？”朝仓理香子面无表情地向她提议。
古明地觉思考了片刻，然后拒绝了她的提议。
进门之后并不是平地，而是向下的斜坡地带，磨砂似的触感透过鞋底传来。
她说的不错，在这扇门后还有着八道同样材质的合金制门扉，每隔不远便分布着一道，现在，它们齐齐洞开。
明明脚底是打扫得光洁明亮的地板，古明地觉走在上面，却莫名地有着一种自己正在粘稠的泥潭中漫步的错觉。
那或许是单纯的心理作用她自我开导着。
“不是错觉哦。”依旧走在前面的朝仓理香子握着扶手头也不回地提醒道。
这个女人似乎反过来猜到了读心妖怪的想法。
“你不是唯一一个来过这里的人，事实上在那个事情发生之后，凡是进来打扫过的人，迷途的仆人，也就是罪袋或者别的妖怪，都有向我反应说：明明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是只要踏足这里，就有一种在泥潭中迈步的错觉，脚下似乎是有粘稠未干的液面，再加上空气里十年都去不掉的气味，脑子正常的人都联想得到那是什么。”
“你自己，有这种感觉么？”
“有，不过已经习惯了。”
“习惯！？”
古明地觉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习惯什么也不会来习惯这种东西吧？这个女人真的疯了。
“八云紫在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后就很少再来这艘船上了，而我自己一个人，老实说，研究也已经在那个大妖怪取得胜利的时候就彻底卡壳了，十年来也没有什么事做，所以每天都会抽时间来这里逛逛。”
“你不仅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变态。”古明地觉下意识地跟她拉开距离。
“你说得也不错，我的确已经疯了。”朝仓理香子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旋即转过头去，意义不明地嘟囔了一声。
“到地方了。”
二人终究是走完了斜面，来到了平地。
古明地觉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房间很宽敞，甚至于可以说是宽敞得有些过头了。
古明地觉原以为这里会跟她刚刚听到的“刑室”一词如出一辙，摆放着各种违禁器具，不过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高而宽敞的落地窗嵌在墙面上，透过棕红的木质窗框看到的是近在尺咫栽种着月季的庭院跟远方蔚蓝的海。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斜斜地照了进来，窗户边静静地摆放着一架尚未合起琴盖的钢琴，它的轮廓是黑色的。
脚下的合金制地板到了这里也换做了木质的，有股年久了过后才会有的腐朽味儿，不过这满鼻的血腥里着实有些不够明显，古明地觉还是察觉到了它。
房间向阳的地方摆放着一套简易的桌椅，古明地觉一度以为这型号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不过这个不吉利的念头在冒起后的片刻便被她打消了。
她只是单纯地个子太小而已。
古明地觉缓步走到窗边，将一侧的窗帘彻底拉开，这证实了她的猜想————窗外的景色来源于一道与窗户大小近似的荧幕。
她回过头来，目视着已经坐在钢琴椅上小憩的女人。
“你们这里的‘刑室’装修得可真是别具一格啊，这么有生活味儿。”
“别故意跟我抬杠犯傻，用鼻子想想都该知道这是我后来差人装修的。”朝仓理香子白了她一眼。
“我想也是。”
古明地觉最后扫过房间墙壁上的那些装饰物，目光停留在那小号的书桌上。她走了过去，拉开唯一的抽屉。
一本封皮已经有些褪色的书籍静静地躺在那里面。
古明地觉迟疑了片刻，随即还是轻轻咬了咬下唇，翻开书的扉页。在有些泛黄的空白书页中，一行娟秀的字迹无可避免地引入眼帘。
——至我即将年满八岁的儿子信女·赫恩，愿他一生安然无忧。
古明地觉默默地闭上眼，合起了书页。
二十世纪末的不少女性作家似乎都有过在自己著作的扉页留下对亲人祝福的习惯，平日里有着阅读跟写作兴趣的古明地觉知晓这一点，她追某个进魔法学院念书顺带打爆恶势力的眼镜仔的故事已经有些年了，而那本书的作者jk罗琳恰好也有这样的习惯。
“我把那个孩子的书房完整地搬了过来。”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觉妖怪的女博士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要胸口里跳动的是颗人心的话，有些事情做了，总会感到愧疚的这种事，你们这些茹毛嗜血的怪物，会懂么？”
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之后，古明地觉睁开双眼，迎上了朝仓理香子的视线。
“即使是妖怪里，也有平凡的血肉之躯，也许这样的低等妖怪比不上那些概念所生呼风唤雨的大妖，但是,我，可不是那种连亲情都不懂的怪物！”
她目无偏移地喝道，话音里已经带上了厉色。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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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到底，那个故事真的很简单。”
老板端起白玉的酒杯，望着夜空喃喃道。
“一个被众神眷顾的妖魔在这片岛国上横空出世，凭借着自身得天独厚的优势跟如同看剧本一样超前的情报来源，在姑且称之为‘神’的存在的推动下亲手将横行于这极东之地的三大族推下辉煌的神坛，葬送在明月之上。”
冈崎梦美安安静静地听着。
“然而，当她已经将另外三位妖怪贤者送往必死的战场的时候，一直眷顾着她的那位‘神明’却告诉她，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妖魔的衰落，人类的崛起，这就是‘神明’想要看到的结果，未来，将是属于用科学武装起来的人类的时代，而神秘，将被清扫进历史的尘埃里，再无出头之日。”
梦美微微举起手来。
“那个，你说的‘神明’，其实就是地球本身对么？”
老板的神色里微微透着些意外，他点了点头道。
“是的，影响着这一切的，其实就是那颗星球本身，它划定了原本弱小的人类崛起这样的大势，那么所有与之相违背的事物都将从它身上消亡掉。”
“等等，这不就像是被人收买了然后一路砍死了自己的同胞，结果转头发现自己被借刀杀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倒霉鬼一样么？”
“人人都有年轻犯浑或者年幼无知的时候啊，况且在那个地球上，以区区一介凡物的身份去违逆伟大的自然，是不是要求有些太苛刻了？”
老板哧哧地笑了起来。
冈崎梦美也跟着笑了，她接着又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就是一个女人，或者说一个大妖怪，想尽一切手段逆天改命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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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都不知道，迷途之家的大妖怪在失去了盖亚的支持之后，是如何找到这样一条存在着可行性的道路的。”
朝仓理香子坐在钢琴椅上，翘起腿来，语气幽幽地说道，话语里流露出赞许跟肯定的意味。
“姑且就不谈为什么那个叫两仪式的少女会在战前就落在迷途之家手上吧，就当是单纯的运气好算了。”她看向古明地觉，“你只需要知道，只要将这个少女身上的根源之涡由无用化作可用，那么她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大半。”
“因为根源之涡是比盖亚意志还要更高级的存在？”
“唔，事实上这二者根本就不是同样性质的东西，不过如果只是单单地要论谁的权限更高的话，那么你的猜想是正确的。”
朝仓理香子肯定古明地觉的猜想后继续说道，“然而那个少女并不是合格的容器，八云紫鉴定过，那个少女从**到灵魂层面其实都仅仅是普通人类的规格，这样一个容器又怎么能够承担得起将来的大任呢，况且本身就还是不可用的，所以得换个。”
“八云紫那莫名诡异地有着先见之明的情报渠道或者别的什么的东西再一次发挥了它的作用，迷途之家的情报记录里一清二楚地记录着：‘月面上的王那里有着这个世间唯一能够完整地承载根源之涡的空白灵魂，其中一个老早就用来孕育了月面的一位最受宠爱的公主，她的名字叫蓬莱山辉夜，而另一个，直到月战开始都原封不动地收藏在月都的皇宫里’。”
“其实月面战争除了促成了三大妖族衰落之外，还有另外几件事，比如月都丢了不少东西。”
那副面具也是这样流落到地表上来的吧。
古明地觉在心中暗自思忖，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疑点。
“等一下，既然东西早在月战结束时就已经到手了，而那个被你们称作钥匙的少女也在月战后不久就身死人手，那么也就是说，你们的研究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那为什么会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成功？那个男孩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先声明，我是五百年前左右才加入研究的，在我加入之前，她自己还捣鼓了五百年，”朝仓理香子竖起食指，“但遗憾的是，就如你所说的一样，那个孩子的确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换句话说”
“迷途做了很长时间的白工？”
“算上我这份的话，白工做了一千年。”朝仓理香子翻了翻白眼。
“为嘛？”古明地觉表示她很好奇，“虽然我也知道迷途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大，但是也不至于做了一千年的白工啊？”
“没技术。”
“”
“月面的科技树点得很歪，它是神秘跟科学相互结合的产物，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已经成功地将根源之涡从那个少女身上剥取了出来，但是却在空白灵魂这一块卡了壳。”
“你是魔女，她是大妖怪，你们在神秘方面肯定没问题，那么你们是怎么解决科技方面的问题的？”
朝仓理香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起脚，轻轻地踏了踏二人脚下的地板。
古明地觉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艘坠落进幻想乡里的飞船，携带着八云紫急需的生物技术跟量子力学衍生出的武器。”
“热核武器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我们主要是依靠这艘船上携带的技术完成了月面的空白灵魂的转录。”朝仓理香子慨叹着，“这艘船上的技术，实际上远远领先于月面，那帮月人将尖端科技发展到大概领先如今的外界20年左右的程度之后，就全部转过头去发展各种享乐的玩意儿去了，至少在一千年前那会儿是这样，现在究竟如何了我并不清楚。”
“继续。”古明地觉清了清嗓子，示意对方不要把话题带歪了。
“你不用提醒我我也会说的，这些话我一个人憋了很多年了。”朝仓理香子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道，“将根源之涡成功转录入空白的灵魂之中后，我们面临的下一步也就是如何让它成为生命，好在月面的那个公主的例子早已指明了道路，她的存在让我们意识到只需要给空白灵魂一个**就能解决问题。”
“所以你们就采用了胚胎培育技术？”
“不，那样并不保险。”朝仓理香子否认道，“这方面的意见是我提出的，人工试管技术无论如何成熟，都绝对比不过自然的孕育来得保险，我们的样本只有这么一个，所以由不得什么闪失，况且，比起单纯的模拟羊水，或许由强大的母体来生育这个孩子，会有着更好的效果也说不定。”
“所以当初我给八云紫的建议就是，这个孩子，我，或者她，由我们其中一个来怀。”
“噗————”就算是嘴里没喝什么东西，听到这样的冲击**实，古明地觉也是一口唾沫星子喷了出来。
不过幸好朝仓理香子没有坐在她对面。
她不住地干咳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你也真是为了事业而甘愿付出一切啊。”她抬起头来望着那个女博士说道。
后者面无表情盯了她一会儿，最后撇了撇嘴道。
“要是那个决定当初被她采纳了的话，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了。”
“哎？”
“八云紫拒绝了我的提议，在她看来，若是由我来生育这个孩子的话，将来或许会导致我反客为主的局面，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那么她打算自己上？”古明地觉身为情报局头子特有的近似于八卦之魂的隐藏特质也被勾了出来，她不禁跟着追问道。
“她也没自己上，因为她觉得，风险太大。”
“嗯？”
“你难道还没注意到么？幻想乡本身就是因为迷途的这项研究一直进展不前，而不得不收缩防线而建立起来用作缓冲的庇护所，如果迷途的研究在千年前就成功的话，那么妖魔根本就不会衰退，也不用退缩到这样的结界中来。”
“好的，也就是说，她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陷入未知的风险中，因为谁都不知道孕育这个孩子会给本身带来何种的影响，轻则行动不便或是能力衰退，重则死亡，对吧？”
“是的，所以说，我们当时就面临这样的难题，八云紫既不希望这个样本的归属权从她手里溜走，又无法负担起同等的风险，”朝仓理香子一摊手，“像我就没她那么多的顾虑，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本身就不是个合格的求知者，如果是我的话，就算是死在这项事业上也不会有什么可后悔的，顶多就是觉得遗憾。”
“你们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刚刚不是说了么？我个人认为试管技术并不保险，所以才推崇的母体孕育，既然在这个问题上又达不成协议的话，那么也就只能折中考虑了。”
“？”
“通过这艘船上的胚胎技术，八云紫最终用自己细胞克隆培育出了一个女人。”
“别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名字就叫”
古明地觉下意识地想起了她刚刚在那本书的封面上看到的那个作家的名字。
“对，你想的没错。”
朝仓理香子走了过来，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那本书，将封面在古明地觉面前晃了晃。
尽管已是十年过去了，可那烫金的印刷字体却依旧清晰可见。
“她叫玛艾露贝莉·赫恩，那孩子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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