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污秽
“可是，到了最后关头，我们还是出了纰漏。”
朝仓理香子叹了口气。
“因为冷泉悦的叛逃么？”古明地觉回忆着八云紫之前召她回来时的只言片语，“然而我并不理解这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因果关系。”
她是看过冷泉悦的资料的，不管是迷途的版本还是月面的版本，这男孩被记录得最为详细地亦不外乎是十岁之后得寺子屋学舍时代，而月面的版本更是从他十四岁初会永江衣玖开始的。
至于迷途的版本。
古明地觉不得不承认这在很大程度上补完了不少这个少年身上的空白，但是仍然不够。
古明地觉看向朝仓理香子，最为关键的那段故事，恐怕眼下只有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解答。
“不，并不是那样，如今的局面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朝仓理香子矢口否认道，她轻描淡写地摇手，“显然你误判了八云紫召你回来的缘由。”
“冷泉悦此刻的叛逃对于迷途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事,对于八云紫个人来说也是，对于我来说的话，更是如此。”
女博士一面否认着一面摇了摇头。
“你所知晓的如今这般局面，实际上只是当初因我们的疏忽而生的纰漏所导致的无关痛痒的后续罢了。”
古明地觉默不作声地再度进入听众的状态，她向对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那个疏忽即是——我们都太过小看幻想乡之外的修正力，对弱小妖怪产生的影响之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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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艾露贝莉·赫恩是由八云紫的细胞培养而来，那么在物种判定上，实际上最初的她应该是个妖怪无误。”
“这我能够理解，然后发生了什么？”冈崎梦美下意识地问道，“既然说她一开始是个妖怪，那么也就意味着之后产生了某种变化吧？”
“是的，正是如此不错。”老板点点头，“实际上，或许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预想到，即使是用大妖怪的血肉细胞培养出的生命，也不可能复制出一个同样强大的妖魔，科学领域的生物胚胎技术在适用于概念所生的妖魔的时候，产生的影响是极其有限的，而作为结果诞生的玛艾露贝莉·赫恩，在最初，仅仅是个有一点点极其浅薄的妖力的小妖怪而已。”
“然而？”
“然而，在朝仓理香子于挪威抚养她长大成人后，一件迷途之家没能料想到的事发生了，等到玛艾露贝莉·赫恩的儿子诞生之后，暗处的迷途之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玛艾露贝莉·赫恩从最初的一个弱小的妖怪，变成了一个仅仅是有一些常人所不能及的‘灵感’——也就是对于结界之类的东西的感知能力的普通人类。”
“妖怪变成了人类！？”冈崎梦美惊道。
“是的，妖怪变成了人类，而且并不仅仅如此，噩耗在随后传来，八云紫在玛艾露贝莉·赫恩不在的时候前去查看那个婴儿，发现了一个让她近乎功亏一篑的事实——那个婴儿，也仅仅是一个普通到无法再普通的人类。”
——她们也是通过婴儿身上的异状，反过去查看玛艾露贝莉·赫恩才注意到，连她也已经变成了人类了。
末了，老板淡淡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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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想之中的大能，亦看不到理应属于连接根源的钥匙才有的光辉，普通，到无法再普通的，婴儿。”
“在知晓了这样的事实之后，我想八云紫的内心应该是接近崩溃的。”
朝仓理香子的嘴角扯起了一丝自嘲似的笑容。
“我们都误判了当时幻想乡之外的修正力，已经强盛到了何等的程度。”
“放在五百年前那会儿，严格意义上来说，所谓的修正力致使妖魔衰落的征兆，其实并不明显，能够直观地感受到的，也就仅仅是八云紫在盖亚的关照下做掉三大妖，导致三大族土崩瓦解这样的‘**’而已，在那个时候，即使是普普通通的鬼族，走在幻想乡地界之外的地方，也不会发生什么几天下来就变了物种或者莫名其妙地就融成了一滩泥变成了飞灰被抹杀的事情。”
“然而二十世纪末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同了，幻想乡封闭是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自那之后，妖魔们对外界的了解就几乎停滞，断层，也是从那个时候产生的。”
“八云紫怒不可遏，她认为是我将玛艾露贝莉·赫恩带出幻想乡抚养从而导致了这一切，当然，从可能性的角度来看的话，我个人在当时也对这种怀疑持肯定的态度——而作为结果的便是，我被从研究中暂时除名了。”
朝仓理香子双手一摊,似乎是回忆起了不舒服的事情，脸色并不算好。
“然而你现在又回到了研究的中心。”古明地觉抓住重点一针见血地回道。
“是一度回到，如你所见的，我现在是闲人一个，”朝仓理香子嗤笑道，“你猜的不错，事情一度有了转机，而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重新召回迷途的。”
“其实从一开始，八云紫在拉我入伙的时候，向我陈述的宏愿就太过笼统，她只告诉我，她最终的目的是让盖亚臣服于脚下，让整个星球表面的文明重回神代，着手的点倒是很明确，就是让可控的根源之涡诞生于迷途的掌握之中，然而，这些都还不够，除了这样的目的跟线路之外，更为详细的方案，她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起过。”
“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她自己也心里没谱，知道大方向和大致的方法，但却缺乏一步步详细的步骤，如何做，怎么去做——这样的事实，在那个孩子出生之后，一度是被证明了的。”
“我们决定先静候几年，有些能力并不是一出生就会表现出来的，所以等待恐怕便是那个时候姑且算得上良好的选择，迷途这样一等，就等了七年。”
朝仓理香子的笑容由恶质转为单纯的欣然，“在这七年里，我在暗中静静地观察那对母子——有点迷糊，但却在关键的事情上大是大非眼睛放得异常雪亮的笨拙母亲，和一个从小**意识强过头了的儿子。玛艾露贝莉·赫恩最终成为了一名畅销书作家，而她的儿子也在七年里逐渐长大，从幼儿园毕业，上了小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亦是一个被上天所眷顾的小鬼，优良的遗传基因换来的是在外界人中显眼而出众的容貌，以及早慧，如果这一切都原封不动地走下去的话，放到现在，那个孩子估计也该到了高中毕业季的时候了吧，带着优秀的档案从母校毕业，牵着女友的手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母亲，还有报考国立大学——他本应有一段黄金般的青春年华，和一个原本尚不完整，但却离补完近在咫尺的家庭跟光明的未来。”
“然而却燃烧殆尽在了十四岁。”古明地觉听着朝仓理香子的话语，心里想到了之前跟那个少年言谈时的某段小插曲，她不由得轻声笑着补充道。
“不，实际上并不是十四岁，比那更早，再早七年，因为八云紫已经等不下去了。”
朝仓理香子并没有在意古明地觉这番话里的缘由，而是更为冷淡地否定道。
“八云紫率先失去了耐性，我能够理解她那种卡壳了一千年终于开始一帆风顺了，结果临到头了却离失败只差临门一脚的心情，那个时候的她已经近乎发疯的边沿。”
“存在的唯一意义就那么一个，如果是我的话，在那种情况下恐怕也会发起疯来不择手段。”古明地觉回声道。
朝仓理香子并没有马上回应古明地觉，她沉下声来，很没兴致地目视了古明地觉一会儿，随后才缓缓开口：“接下来的那段故事，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听起来可能并不怎么好受，你确定要听么？还是说妖怪的心理抗性比较好？”
“如果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的话我会很乐意听听，但是平心而论我对那个少年并没有什么恶感，”古明地觉做了个手势，她显然也意识到朝仓理香子所指，“所以，避重就轻。”
“好的，”朝仓理香子表示知会了，她点点头，“八云紫疯了，她不再理会我的任何建议，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费尽千辛万苦铤而走险才搏来的地位被人告之只是南柯一梦，终究将成过往云烟，自己只是个做嫁衣的，全便宜的那些低等的人类，隐忍谋划千年的大业，到了最后关头却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连她最重要的筹码，居然都变成了她最厌恶的物种——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不过我相信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个大妖怪对外界文明厌恶到了何等的程度你也应该理解了吧。”
“在那之后呢？”
“在那之后，那对母子一前一后被带到了幻想乡境内，带到了迷途之家,八云紫得出的结论是人类的血肉之躯限制了那个孩子宝贵的能力，所以在那之后她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将那个孩子身上所有的‘人类’成分都剥除干净为目的的。”朝仓理香子轻咬下唇，“你让我避重就轻，那么我也就单纯地只提一些关键点的线索——那个孩子在迷途之家的短暂岁月里，我们发现了一点转机，也就是他的精神，嗯，这么说也有些不对”
“无法在意志层面上摧毁是么？”古明地觉将朝仓理香子有思考用什么来向她解释的打算，便把之前在房间之外对方说起的那席话旧事重提。
“是的，无法在精神层面上摧毁，那个孩子终于暴露出了隐藏在人类外壳下的异常点，也就是精神层面上的，这让我们重拾了希望，我适时地向八云紫建议，通过引导的方式让他适应幻想乡的生活，与妖魔为伍之后应该能够进一步发掘他的异常点，不过八云紫那会儿估计已经彻底把我划进猪队友的行列里了，她无视了我的建议，直接用了最为应激的办法。”
“避重就轻。”古明地觉举手示意道。
“好的，避重就轻。”朝仓理香子点点头，“那个孩子在迷途之家再次见到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她已经疯了，且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
“”
“然而这样的刺激并没有引出任何我们希望看到反应，如果是小说里的套路的话那种时候他不是应该唤醒某种能力并爆种然后大杀四方最终被早有准备的迷途之家给捕获进行深入研究的么？然而事情并没有那样发展，不过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有的。”
“什么？”
“迷途之家的式神八云蓝那会儿召唤了一只双尾猫式神没多久，被致疯癫的梅莉似乎在精神世界里已经把那只猫跟她的孩子搞混了，或者说在那个孩子被带到幻想乡之前的那段时间里，精神已经失常了的她潜意识地将那只猫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而结果就是，那个七岁出头的小鬼，在见到那一幕之后唯一的反应，就是趁着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把那只猫妖给宰了，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以一个人类小鬼的身份杀死一只双尾的妖怪猫式神。”
“我在事后只看见他扔在八云紫房间门口的一张活剥下来的猫皮，至于尸体，迷途直到最终放弃寻找都没有找到。”
古明地觉沉默了片刻，听到这里，她的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个疙瘩。
“那只猫是什么时候死的？”她追问道。
“十年前的秋天，具体的我也快忘了。”
“”
不会这么巧吧读心妖怪暗自嘀咕道。
她自己家里也有一只双尾的猫类妖怪，只是那跟地面上跑动的猫妖并不是同一种，而是，由死猫的尸体或是怨灵所化的别种。
那只猫，是她妹妹从外面带回来的。
十年前。
“在那之后，八云紫将那个孩子投入了刑室，既然从意志层面上无法摧毁掉他对于自己是个人类的自我认知——这或许就是根源之涡在从中阻挠，亦或者是因为根源之涡而产生的特质，既然精神上的刺激没有明显的作用，而八云紫将他从人类之中剥除的**又是那么强烈，作为结果的便是这里。”
朝仓理香子指了指鼻子。
古明地觉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进入这个房间这么久了，那股浓重而近乎腐朽的血腥儿都没能散去，亦没能习惯，反而愈加地深重起来。
“境界妖怪要使用某一种对应的能力，完全理解是必须的条件，显然，生与死并不是八云紫现在所能掌握的东西，但只要在死之前，拉回伤愈的程度，这样的境界她显然是玩得转的。迷途之家以近乎毁灭的方式在这里折磨着那个孩子，你能够想象得到的任何刑罚在这里都可能上演过，以每一次濒临死亡为周期的折磨从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滞过，而恰好迷途这棵大树下攀附的爪牙甚多。”
“有些时候我会路过这里，看见几个投靠迷途的鬼正在用烧红的铁钳一节一节地拔出他的脊椎，当然是在他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有些罪袋更喜欢眼球或是声带这样软组织”
“避重就轻。”古明地觉轻咳了一声。
“你的手最好放松一些，座椅的扶手似乎已经快被你捏碎了。”朝仓理香子提醒道。
“继续。”
“你刚刚也看到那本书了吧，那是梅莉原本打算送给自己儿子八岁的生日礼物。”
“这之间有什么关联么？”
“九月三十日，也就是后天，是那个孩子的生日，也是他当初被关进这里的日子。”朝仓理香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读心妖怪，脸上浮现着诸如造化弄人此类的色彩，“那个孩子在这里被关了一年。”
“我赌他没有向迷途屈服。”
古明地觉突然出声道，意味坚决。
朝仓理香子又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才怅然若失地移开了视线。
“你是对的，迷途妄图以**上的毁灭和无法忍受的痛苦来彻底抹消掉那个孩子精神世界中一切由玛艾露贝莉·赫恩和外界世界所带来的影响，然而在一年之后，他也依然没有向八云紫屈服，稍微告诉你一个小插曲吧。”
“嗯？”
“在他被关进这里之后过了大概一两个月，本以为他已经被折磨得意识不清了，八云紫曾经化作玛艾露贝莉·赫恩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那会儿他刚刚从死亡的边沿被拉回来，极度虚弱，几分钟前他还被自己的肋骨钉穿在墙上，这是鸦天狗喜欢的把戏。”
“避重就轻！”古明地觉皱起了眉，这个女人三番五次地提及细节，这让她感到不悦。
朝仓理香子不做停顿，“八云紫来到那个孩子面前，向他伸出手，说‘我的孩子，我来救你了，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他信了？”
“他一口唾沫带血吐那女人脸上‘我去你妈了个逼的，就你也配？’然后他又被投入了下一轮里。”
“”
“在那一年里，信女·赫恩从未向任何人屈服过，迷途之家本以为只需要几天就能解决的问题，四季都走了一轮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直接告诉我结果吧，中途的我并不想听了。”古明地觉感到异常地疲惫，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后叹道，“迷途之家是如何找到转机的，而且，就那之后的记载来看，冷泉悦跟博丽神社和迷途之家甚至还有过一段长达十年的和平时期，这又作何解释。”
“一年之后，出于某种原因，我终止了这一切。”
“某种原因？”
“是的，在那一年里，在为数不多的间隙里，我曾经跟那个孩子有过一段加起来时间还不算短的相处时间，在跟他谈话的过程里有一种，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启示，亦或者是感觉，预感，或许那就是直接跟根源之涡的载体打交道所得到的结果吧，它指引着我走向了另一条道路，那也就是我跟八云紫之间第二个背道而驰的分歧点，如果你要问的是发生在这里的事是如何了结的话，那么我可以先给你答案。”
“说吧。”古明地觉作洗耳恭听状。
“在那个孩子被关进这里不久后，身处迷途之家的玛艾露贝莉·赫恩就莫名地暴亡了，事实上自从进入了幻想乡之后，那个女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非常地不稳定，迷途使其恶化之后，所有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那个孩子身上，连她的死都没怎么顾及——我当时也没怎么留心，顶多是当做试管生命先天上的不足这样来下的定论，我将梅莉的遗体保存在了福尔马林溶液里。”
“而在迷途折磨了那个孩子一年之后，为了结束这一切，在某种伟大的暗示和预感的推动下，我用西洋的魔法唤醒了那具遗骸，将她带到刑室，那个孩子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母亲，就像他之前一眼就认出了八云紫那个假货一样，而我，当着那个孩子的面，将那具遗骸化为了灰烬。”朝仓理香子沉声道，“我想，那已经是对她来说最干净的结局了。”
“”
古明地觉有些迟疑，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应不应该将话题进行下去，略微挣扎了片刻之后，职业的使命感超越了感性，就像她在月面干同样的活时一样。
“在那之后呢”她问道。
“在那之后，他安静了下来，我也因为良心上的谴责而离开了那里，直到当天夜里，一份关于他消失的报告和录像交到了我的手上。”
“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被拘束在刑椅上无法动弹，却消失了。”朝仓理香子回应着古明地觉的疑问。
“可他明明现在还在幻想乡”
“不，那不是那个孩子。”女人摇了摇头，“那份录像现在并不在我的手上，我只能这样向你描述，在监控镜头下，那个孩子的身体，由四肢开始，化作零零星星的青辉消散，最终彻底从那个房间里失去了形迹，就像被抹除了一样，只留下一朵飘摇在室内的青色火种。”
“”
“当我们赶到之后，那团火种逐渐化作了人形，同样是孩童的身躯，却是像极了幼年的玛艾露贝莉·赫恩的容貌，黑发里稍微透着些许红色，瞳孔却是令人联想到天空的青，那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他叫我和八云紫作姐姐或者阿姨，能够使用跟八云紫一样的境界之力，潜能还有着深远的开发余地，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妖怪。”
朝仓理香子近乎残酷地笑了起来。
“八云紫她成功了，她成功地将她想要的东西从梅莉的儿子的血肉之躯中剥离了出来，她给了那个污秽之中诞生的圣人一个新的名字——八云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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