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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四章


张易之越来越看不懂玄英了,虽然他所谓的懂和理解也都是经由别人口而得知的。

        他看着依然直直跪在地上的玄英,她额角的血和葡萄流出的汁都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红得刺目,紫得深沉,粉绿色的道袍上也被溅上几点,可是这么多纷杂的颜色都不及她眼若点漆,深邃而坚毅,两眼间朱笔点缀的红不添妩媚,反生凄凉,让他陡然一惊。

        “陆玄英,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尽快说。”圣人盯着那双让他害怕又向往的眸子,语气却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似乎也多了些倦意。

        他贪婪地望向玄英精心上了妆的脸孔,心里不住为自己先前状告她的举措而得意,这个对他不屑一顾的陆女冠还是匍匐在了他的面前。

        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能带来许多惊喜。

        在他心中,他们明明是一样的人,都是圣人的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同时,也享受到了作为宠物带来的数不尽的好处。偏偏她要把傲慢伪装成淡泊,又把卑劣抹去换成高贵,这是他想学却学不来的。

        得不到的就要毁掉,他不允许有人把自己踩在脚下,却装得无知无觉。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想,他把玄英的过往当成了自己未来的目标,又把她的现在当作告诫自己的碑石。他不想假清高到去追求什么忠义,他只想往上爬。

        他爱玄英不如说他爱自己,他喜欢她那身皮囊,又因为无法像她一样挣脱俗世而嫉恨。他内心深处仍向往着如玄英和裴崇道一般,通身透着诱人的晨光,让人无法不喜爱,无法不信任。

        哪怕她是跪在下面的,而他已经站在了高台上,可心里仍被她压着,就像那天在湖边他被她仰视时一样。

        渺小而自卑。

        就在张易之陷入了自己的臆想时,玄英终于开口了:“回禀圣人,小道从未忘记您的教导,也从未忘记最初的誓言。”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二张迷惑,却令武则天失色。她略带纹路的手想指着玄英,却头一次发出如她实际的年龄般的颤抖。

        武则天有些动怒,可看着玄英那张脸,看着那精致的五官,特别是那双透着坚定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一切怒火都消散了:“你、你这是在逼我!”

        玄英依旧看着圣人一言不发,而圣人竟然也沉默了,这是让张易之如何都想不到的场景,他妄想着把玄英拉入深渊、踩在脚下,却要功亏一篑了。

        “圣人,这陆女冠她蔑视圣颜,又轻慢魏王,实在是罪不可恕啊!”张易之嫉恨不得,竟不觉得气氛骇人,可武则天这次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玄英,把又一坊正式解散了吧,我不罚你,也不留你,你要呆在哪里都可以。只有一点,不许再与裴崇道调查裴炎的旧事,徐敬业谋反一案板上钉钉,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殿内一时安静了,玄英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面不改色应下:“是,臣遵旨,从此以后,世上只有陆玄英。”

        人间再无俏罗刹。

        武则天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手示意玄英退下,二张想要留下服侍也不能,只能一道退了出去。

        “陆女冠,想不到连武家人都比不上你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张易之还是有些不甘心,拦下了玄英讽刺道。

        “此言差矣,张少卿,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对你没有好处。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针对我,不过我不在乎,”玄英笑了笑,她脸上的血已经干了,“算了,出于好心,我得提醒你一下,魏王不是你的最优选,你如果想要达到你心中的那个目标,就离武家人远一点。”她看了眼张易之腰间的蹀躞带,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你什么意思!”张易之心里有点慌乱,一把抓住玄英的袖子,旁边跟着的张昌宗连忙劝阻,又温言安抚玄英。

        她看了看貌若仙人的张昌宗,这劝人的架势竟然有些像久不露面的萧成周,难怪总有人把他与成周少年时相比,看来不仅是容貌上难分伯仲。

        “今日你们估计暂时还离不了宫,但是圣人未必会宣召,过几日吧,如果我空闲下来会发你们请帖,到时候还望五郎和六郎不要拒绝。”玄英说完便径自离去,因此也错过了与婉儿和太平的会面。

        而二张也在闭宫门前与太平前后脚出去了。

        从这一刻开始,张易之便期待起玄英的请帖来,他弄不懂她态度为何突然转变,苦思冥想不得,甚至让六郎私下去请教了太平。

        “她自有她的主张,你们不必多虑。”

        没过几日,二张便收到了来自玉清观的邀请,帖子上注明是谈论道法。虽然如今佛教更盛行,甚至前年有灵隐禅师等人于莫高窟造以圣人面容为原型的巨型佛像,可道教的影响依然深远,且当今拉拢道教大能,又有曾宠爱陆女冠之事世人皆知,便形成了儒释道并存的局面。

        一些昔年的门阀贵族虽也不排斥佛教,可内里仍更推崇道教,玉清观日常问道者哪怕不比以往,可玄英所设论道坛还是很受欢迎的。

        不过她此次专为二张设坛,还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成巴结讨好,企图重夺圣心。

        “阿英,好久不见。”张易之没有空手来,礼物甚至堆满了前院。

        只是这句话让玄英愣住了,不禁想到每次化身俏罗刹与裴崇道见面时的场景,他也总爱说这一句“好久不见”。

        “五郎、六郎,请随我来。”她很快回过神来,冲绿缨点点头后便亲自引着二张绕过八卦阵去到议事厅。

        张易之四处打量着,才惊觉此处别有洞天。在圣人赐下宅子并重修后,他总以为那已经是集天下别院之大成者,可单路过院子时瞥见的一角就令他艳羡,再精巧别致的亭台楼阁也不能同时盛放四时之景,且玉清观后院不缺山石河流,实在妙不可言。

        他想开口询问,又怕被人嘲笑没见识、落了下乘,本来雀跃的心也逐渐沮丧,倒不如张昌宗来得自在。

        张六郎快步上前,笑着攀谈:“刚才那院子里百花齐放,倒是我从未见过的,想向女冠请教一二。”

        “六郎客气,不过是玄门道法所致,温养着罢了,若是有喜欢的,我着人送去贵府。”玄英笑得灿烂,即使六郎见惯了自己的姿容,差点也被蛊惑了。

        等几人入厅依次落座,绿缨上了香茶糕点后便守在门外,她对绿绣挑挑眉,两人相视一笑,皆竖起耳朵听她们的坊主开始表演。

        “二位虽早先就有功名在身,可毕竟此处与长安不同,今非昔比,花儿开得再美,也都不是天然形成的,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就如我虽然可以掌控院中之景,然天地之大非一二凡夫俗子可抗衡,”玄英停下喝了口茶,看向张易之道,“五郎可明白我的意思?”

        张易之拿起杯子就猛喝了一口,呛得咳嗽了几声,玄英面色如常,反而是张昌宗奇怪地看了看他,就听到:“阿英这话说得莫名,你是觉得我不配欣赏你那院中的四时花?”他的话辛辣直白,有些羞恼和酸涩,一时间玄英也没懂他是在拒绝自己还是没能领悟其中深意。

        于是,她又试探着开口:“那依五郎的意思,是爱这花还是另有其他?”

        “当然是花也爱,人也要,如今以我在圣人跟前的地位,难道还不配吗?”他脱口而出,盯着玄英的眼睛透着势在必得的暗芒。

        玄英实在是有些头疼,哪怕武承嗣和来俊臣之流也是粗人,可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久了,自然而然会说这种话,每次交锋也能听懂玄英的未竟之言。更别提裴敬之、太平、绮儿、李七娘、卢二郎等人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即使成周因为音痴而缺根弦,也能在提示后领悟。

        偏偏遇上个张家五郎,两人在这儿鸡同鸭讲了半天。

        “配,先前就说了,这院中凡有二位喜欢的,我不吝惜。可今日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先前我已经提醒过五郎和六郎,武承嗣并非可取之人。依你们如今在圣人前的地位,怕是无人可比,荣华富贵更是别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取得的。可郎君毕竟年轻些,一来长生之道难求,二来嘛,识人不清也是常有的,如今时局未稳,若五郎你也站错了队,那实在是我、是公主、是圣人,乃至朝野诸臣的损失。”她怕他嘴巴不牢靠不敢直言,只能尽力说得明白些。

        倒是张易之听了还挺高兴,并没有因为玄英说他少不经事而动气,反为她最后那句暗自得意起来,拿腔拿调道:“还是阿英明理,这话旁人来说我可不听。”

        如此,今日的会谈才总算走上正轨,玄英也大大舒了口气,接下来的事儿便好办许多,甚至可以利用张易之的这种心理将武承嗣彻底推远,顺便把那张来俊臣口中存于魏王府书房底下的画像拿出来毁了。

        于是,她的笑也多了几分真心,还接连推荐了几款江月楼新出的糕点,并慷慨相邀二人留下用饭。

        “阿英为何突然变了态度,这般为我兄弟二人考量?”张易之只小酌两杯,见玄英不饮酒便撤了杯盏。

        她没有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既是心态转变,也是不想惹得张易之再有其他看法:

        “五郎,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真要说是为了谁,可能曾经的陆玄英会,如今的我只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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