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乔鹤渊吹熄了屋里的灯，示意裴思云跟着他，来到了床榻背身处的后窗。
他蹑手蹑脚推开窗去，给裴思云指了指数十米之外的另一栋主楼。
裴思云认出来，那是整个葫芦盆地中，最豪华的那一栋，也是首领穆赫长住的居所，只不过她是第一次从背后这个方位看，恍惚了片刻。
“今夜的酒里我都算着下了点蒙汗药，按理说应当起效了，只是不清楚能拖住多久，怕放多了被他们怀疑。”乔鹤渊手指两栋主楼相连的背阴小径，那一处一些杂乱的树木枝叶横挡着，就连白日里都没什么人，这会子更是幽深不见月色的黑。
乔鹤渊眸色暗了暗，道：“其实这段时日我一直在好奇，穆赫他驱使百十号人没日没夜淘出来的金沙，究竟都用在何处了。”
裴思云了然，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心中的困惑。
这可是金沙，即便是再细微的产量，按这几年的积累下来，对于穆赫来说，也是一笔滔天的富贵了。他守着这样一处产业什么样奢靡的生活过不得，却偏生能耐住性子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山里头蛰伏这么些年，几乎是一步都不曾迈出去过。
“茄石散，服者气血激越，可延乐纵时，极大扩张人的感识与体力，初次服用更会令人燥热急痴神思恍惚，我掺在酒里试过穆赫一回。”他那次只敢藏在指甲盖里趁敬酒的时候沾上些许。
“他那时晃神说漏了嘴，淘出来的金子他一点不留，全都放进他的雄图伟业当中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企图，能让人抵住黄金的诱惑？又或是怎样的宏图伟业，能让他数年如一日地坚守在这苦寒之地？
穆赫言中之意，他不止眼下深山这一处谋筹，在绵延群山外，在不知何处的人海中，还有一股势力为他所用。
滔天的财富，隐秘行事的部族，还有和郡主府诸事隐隐关联的那个随处可见的图腾，搅在一处，让乔鹤渊不得不有些心惊。
“前日我在穆赫那儿陪他推牌九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他的内间中，好似存了不少信件般的东西，咱们去翻上一翻，或许会有所收获。”乔鹤渊一指这两边一上一下皆是两人高的悬楼，有些为难，“但是这飞檐走壁的功夫，我一人是没法成行的。”
裴思云环顾四周浓黑的夜，又扒了扒还算结实的窗框，看中了乔鹤渊床上那一幅宽大的承尘垂帐。
就委屈他受一受蚊虫叮咬吧。
裴思云站到他床榻边上，道：“二公子，还劳您搭把手。”
乔鹤渊心下虽念着这深山里头飞蛾大似的毒蚊子，手上却没有含糊，帮着裴思云干脆利落将垂帐撕成了两寸宽的布条，团团累结在一处，便成了易于攀附的结绳。
裴思云拧了两根，一处拴在临窗的桌角，自后窗往地面垂下，她翻身跨了出去。
“二公子，下去的时候慢松手，摸准每一个绳结，我在下头等您。”末了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这一处离地也就您两个身位，不高的，不用怕。”
乔鹤渊一噎，谁怕了！
“我不过就是替你看看有没有蛇虫，小爷怎么会怕！”
不等他嘴硬完，下头已然传来了裴思云轻燕一般点地的声响。
“二公子，我查探过了，没有虫蛇，您放心下。”
罢了，她在济川城当差时里就对他这么上心，随她去吧。
乔鹤渊宽慰完被裴思云当做无能小儿照顾的自己，腿一抬跨出窗去，沿着竹楼缓缓而下。
他这两处修长的臂膀好歹也不是光为了穿衣服好看长的，有裴思云在下头护着，乔鹤渊心下无虑，稳稳当当地落了地，只是手心磨得有些烫。
“走吧二公子。”
裴思云见他平稳落地，便猫着腰碾着步，悄声向小径那头的竹楼靠近。
现下已是后半夜，深山天穹不见疏星朗月，有的是自南方而来的滚滚黑云，遮天蔽日的不露一丝天光。
劲风摇卷着山间层林，波涛般的叶浪声在山谷平地回荡，还夹杂着隐隐的雷鸣声。
裴思云和乔鹤渊在穆赫的竹楼后头听了半晌墙角，等来了夏夜里猝不及防的一场大雨。
急雨声如倾倒百川般密集落下，惊雷势如破竹刺过青黑色的天穹，乔鹤渊被竹檐下如注的无根水浇了个透心凉，咬了咬牙关，问道：“咱们还不上去么？”
这场雨来的急，来的快，来得好。
也不用裴思云再费心思挑一个合适的时机了，她弯下腰，从脚下随手摸出一团泥块，包在了方才缠接的另一根绳子上。
刺目的银白色光亮一闪而过，裴思云数着一下两下，在龙吟般的滚雷炸到耳边的时候，冲着穆赫二楼的栏杆，将绳头扔了出去。
等下一轮光亮接踵而至的时候，乔鹤渊在密得睁不开眼的雨幕中，瞧见了扎扎实实在廊柱上绕了好几圈的绳头。
“二公子等我消息。”
裴思云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攀着绳结像一只灵巧的雨燕，三下两下就翻到了二楼的平台上。
她接着风雨的掩护，贴耳到门边，听到了里头如雷般的鼾声，放下心来。
后檐廊通往的事穆赫内室，平日里断不会有旁人涉足，这般的雨夜，就更不用担心会碰上守卫。
她折返回去，扯着已经吸满了雨水的绳结，将十分吃力的乔鹤渊一齐捞了上来。
乔鹤渊浑身湿透，被裴思云拉着躲进檐下，像只不太聪明的大落水狗，来来回回抖着身上的水。
“嚯，这蒙汗药劲儿够足的，这么大的雷雨穆赫还睡得跟猪一样。”乔鹤渊也听到了里头的鼾声，用词不雅地调侃了一句。
裴思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趁着劲风挟雨吹过的空档，悄声推开了虚掩的后门。
乔鹤渊探过头来，指一指偌大的屏风后头，那几个在架上并排放着的木匣。
“屏风那边是桌子，再往里就是穆赫的床塌，书信就在那些匣子里头，但具体是哪个我记不太清了。”
当时他也是见缝插针才抓住机会溜到后头翻了一遭，奈何情况太过紧急，他自己都差点被抓包，便只记了个囫囵大概的方位。
这信是要找，可也不能在穆赫的卧房里点着灯找，两人现下也就只有摸黑一个个开了碰运气。
二人蹑手蹑脚摸到屏风下头，木盒匣子铜锁搭扣，锁是没锁，可耐不住活扣响动声清脆，扣一下便是让人心惊的磕嗒一声。
外头滚雷声不断，二人屏息凝神，如法炮制，还是等着炸雷的空档开盒查探。
只是不知道这心惊肉跳的雷声，会助他们先找到信件，还是先吵醒塌上的穆赫。
又一次清脆的咔哒身后，裴思云终于摸到了预想之中的手感。
她拐了拐乔鹤渊，乔鹤渊心领神会，正要伸手去接，却忽的在又一次光亮划过的时候，看到了她不妙的眼神。
又一阵轰隆的雷声碾过，周遭静得有些可怕。
裴思云终于意识到是哪没对了。
穆赫的鼾声消失了！
乔鹤渊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裴思云屏息，在纯粹的夜雨声中，听到了赤足而来的脚步声。
她咬牙，眸中凝起厉色，将手中的信件全数交予乔鹤渊，而后抓起棱角分明的匣子，守在了屏风后。
敌明我暗，出其不意伺机而起为上。
赤足之声轻缓，裴思云心下有些骇然，按穆赫那样的体型，能将身法控制在如此细微的动静当中，他的身手绝不容小觑。
是死是活，今夜必有殊死一搏了！
她抓着匣子棱角朝上，关节因为发力而泛出隐隐的青白色，乔鹤渊在她身后，明显感觉到了周遭迅速冷下来的肃杀之气。
这样的她，乔鹤渊在郡主府库房遇见过一次。
她整个人紧绷似那即将离弦的箭，只等穆赫在屏风出露面，冲他来上致命一击。
忽然，屏风后的床榻之上传来了一声含混低沉的问句，裴思云虽听不懂，但是她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来人不是穆赫。
这样轻的脚步声，除了习武的顶尖高手可以控制，那便只可能属于细骨柔身的女子。
乔鹤渊听懂了方才床榻上穆赫所问，也听懂了近在咫尺的细柔女声的应答。
“没什么，风把门吹开了。”
裴思云还举着匣子，对上举着飘摇豆灯前来查看的白兰霜，错愕了片刻。
同样错愕的，还有在这个地方遇见了乔鹤渊的白兰霜本人。
老熟人碰面，乔鹤渊颔首，算是打了个简易的招呼。
“走。”白兰霜回头看了看床榻上鼾声又起的穆赫，极快地冲裴思云比了一个口型。
穆赫将醒未醒的状态下，他们是来不及挑拣信件了，二人迅速将匣子归位，揣着方才胡乱拿的一小沓信件，迅速从二楼攀降下去。
有白兰霜帮忙，裴思云飞快地收好绳索，和乔鹤渊稳稳落地，隐进了黑沉沉连天不断的雨幕中。
二人这一路有惊无险，好不容易翻回乔鹤渊自己的竹楼，已是精疲力竭。
乔鹤渊拖着湿沉沉一身外衣，大口喘着粗气，刚想就地躺下缓上一缓，忽的一脸惊恐地弹坐起来。
“糟了！信！”
他三下五除二扒开自己的外衣，才想起来怀里那一沓被雨浇了个半透的信件，就着烛光匆匆展开来，却发现上头墨迹晕染，大半都洇成了模糊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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