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跟踪

　　隔天天刚亮，西琊就从内城里溜了出来。

　　“你又要出门？”听到他的想法时，柏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一句话，“你就不能老实几天么？”

　　“调查英招可是正事。”西琊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柏安便叹了口气，道：“那麻烦到时候万一又闯了什么祸，回来一定要告诉别人其实我跟你一点也不熟。”

　　于是西琊便一脸正直地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告诉别人不用客气我闯的祸就等于是你闯的。

　　出城虽然很是费了一些工夫，不过最终还是没能难住西琊。这几年下来，与护卫总长斗智斗勇倒也成了西琊的一项兴趣爱好。只可怜了护卫总长的发际线，在这样费脑又费神的摧残下节节败退。

　　这次一出来，西琊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后背不时传来一种微弱的烧灼感，似乎被人的视线盯住。然而不管西琊怎么绕远路，都始终没能发现视线的来处，也没能摆脱那诡异的异常感。

　　难道是被人认出来了？他一惊，在经过一家卖饰品的店铺前时，往门口的镜子里瞥了一眼。镜子映出他的脸庞。屋檐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浅琥珀色的眼睛正从镜子里直视着自己。奇怪，没什么问题啊。西琊纳闷了。

　　他原本打算直接去驿站接出商囚，然后出了城门就直奔目的地。然而现在这种情况却让他有些犹豫起来。如果对方没有商囚那倒好说，万一对方也有商囚的话，想要摆脱就没那么容易了。反而是混迹人群之中，更容易躲藏

　　这样想着，西琊便改变了主意。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穿过一片人潮熙攘的街道。街道的尽头停靠着参鬼拉的车辆，他坐上去，一直行到西侧第二城门前。参鬼到这里就不能再往外走了，西琊下了车，徒步走出了城门。

　　王城的城门外，几乎都修建着连接王城与各地的道路，宽敞平坦地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然而唯独西侧第二城门外却没有。土地仍旧保留着原本松软泥土的模样，似乎还没有受到人力的干涉。不过不远处却建着一个小屋，形形色色的人背负着各自的行囊，正在那里等待。

　　西琊走过去，站到队伍的尽头。

　　小屋的窗前坐着一个人，桌上放着一面铜镜。排队的人走到窗前，屋子里的人就从身后拿出一份短短的卷轴来。待到窗外的人付钱后，就把卷轴摊开放到铜镜上。卷轴立刻就浸泡到了铜镜里，初次来的人这才会发现那看着像是铜镜的东西原来是液体。屋子里的人随即又飞快地把卷轴拿起来，递给窗外等待的人。卷轴看上去并不像被浸湿过的样子，不过上面会浮现出一个蓝色的印记来。

　　得到卷轴的人便离开窗前，站到小屋前空地的中央，继续等待。

　　虽然时候尚早，不过等待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少了。男女老幼，什么样的人都有。西琊感到背后那种异样感还没有消失，忍不住又往人群里钻了钻。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渐渐地人越来越多起来。这种拥挤的感觉虽然不太舒服，此时却令人心安。西琊一边默不作声地等待，一边盘算着要怎么摆脱背后传来的视线。

　　忽然，一侧传来了一阵骚乱。

　　就见中央平坦的地面忽然裂开，一个庞然大物从地下冲了出来。它大部分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余下的地方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窗户。下方的泥土如同有生命一般地不断涌动着，推着它往前行去。

　　“前世”的东西虽然几乎都已失落，不过还有一些图鉴保留下来。这种“地迁行”就是根据一种叫做火车的交通工具仿造而来，不过究竟还原了几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附近的人们纷纷后退躲避，骚动从它出现的地方传过来。原先把行李放在地上休息的人们赶紧扛起包裹，免得被别人踩到，或者在混乱中丢失。西琊趁着这阵骚乱，往旁边一钻。就在这瞬间，那被人盯住的异样感忽然就消失了。

　　西琊安下心，人群也渐渐平静下来。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他赶紧随着人群往前走，同时还刻意地低着头，免得又被对方找到。

　　从外面的窗户就能看到，里面的座位上盘踞着一团团如同黑紫色烟雾一般的东西。一进入车厢，它们就纷纷向着人群的方向涌来。不过不用担心，它们的目标其实是人们手上那带着蓝色印记的卷轴。只要递出卷轴，它们就不会再理会人群。走到座位前，把卷轴递给座位上盘踞的黑紫色烟雾。它吃掉这卷轴之后，就会消失不见。剩下的空位就可以供旅行者自由地坐到目的地。

　　西琊打算先就这样坐一段时间，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下车。

　　他随着人群挤上车厢，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周围的位置也坐满了人。他旁边坐着的是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一般这么说的时候，都是形容人相貌猥琐、神色狡猾，长相倒未必一致。然而这人是真的长得像老鼠，豆粒大小的两颗黑眼珠嵌在脸盘子上，简直让人怀疑他就是耗子变的。他一直吧嗒吧嗒抽着长烟管，里面也不知塞的什么烟草，格外呛人。一吐气整排座位都烟雾缭绕。

　　地迁行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下方的泥土又开始涌动起来，托着车厢在平原上飞快地往前行去。西琊把窗户稍稍地推开了一道缝隙。风从窗外涌进来，清新的空气驱散了呛人的烟味。

　　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西琊的举动，反而跟他搭起话来。西琊本来不大想搭理他，不过几句交谈下来，发现对方原来是个健谈又有趣的人。此刻摆脱了不明来由的视线，西琊的心情也明朗起来，便抛开不太好的第一印象与他交谈起来，一路上倒也相谈甚欢。

　　正听对方说起一件昔年的趣事，忽然一串急促的铃声传来。这是地迁行即将冲进地下的信号。

　　对方赶紧把烟丝里的火烬按灭，把烟管塞进腰侧。周围的人也纷纷把拿出来的食物、水袋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回包裹中。远远近近地传来关窗户的声响，西琊也转过身去，将窗户牢牢关上。

　　他坐回座位上，抓住座椅旁的扶手。就听轰地一声，地迁行猛地往下冲去。西琊的背脊紧紧地贴着座椅，眼前的景色迅速被黑暗吞噬，整个车厢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过了片刻，震动开始变得缓和起来，黑暗中渐渐传来了周围人的说话声。又过了片刻，有人拎着提灯走过来，挨个点亮座位旁的灯盏。

　　原本深不见底黑暗被火光一点一点驱散，虽然面前的灯盏还没有点亮，不过周围已经被昏暗的光晕笼罩。身旁的人忽然凑过来冲着西琊低声道：“小兄弟，看来你被人跟踪了。”

　　西琊一愣，转头看他，就见他豆粒一样的小黑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然而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点灯的人便已经到了跟前。

　　西琊趁着侧身让来人点亮灯盏的时机，偷偷往周围看了看。然而这里本来就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意识到身旁的人似乎在打量他的脸色，他便冲对方笑了笑，示意对方没有什么大事。

　　地迁行在地下前行了很长时间，终于又听见急促的铃声响起。周围又是一阵骚动。这回西琊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只是抓住了身畔的扶手。

　　又是轰地一声，这回是向上冲。只见光亮从前方侵袭过来，顷刻间就照亮了整个视野。西琊被忽如其来的光亮刺得闭上了眼睛，直到震动重新平息下来才睁开双眼。周围的人纷纷打开窗户，身旁的人也重新拿出了烟管。他掀开灯罩，用灯火点燃了烟丝，顺便伸手掐熄了火苗。与点灯不同，熄灯都是旅客自己动手。过了片刻，有人走过来检查了一遍，见没有遗漏的灯盏，便回去了。

　　从窗户望出去，只见地迁行已经进入了山林间。

　　地图上，位于东部的失落平原毗邻着西部的巨野山系。当然失落平原不仅只有平原，巨野山系也不是全都是山脉，不过是个笼统的称呼而已。如今人类的活动范围几乎都在失落平原，不过其他地方也有少许人类活动的痕迹。巨野山系的边缘也有一些人类的城镇。西琊与那长得像老鼠的人道了别，在最近的地方下了车。

　　这地方空空荡荡的，说是站台，其实什么都没有。下车的只有西琊独自一人，山间也没有其他人在等候。地迁行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随即就离去了。爬满了苔藓的地迁行在这山间看起来像是某种诡异的巨大生灵，转眼间就随着下方涌动的泥土穿行进了山谷。山谷间的袅绕的雾气掩映着被苔藓覆盖成青色的外壳，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西琊站在原地，等待着商囚十六。他在走之前就发出了信号，相信十六应该会跟过来。只是地迁行在地下行进的时候踪迹难寻，估计十六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这里。

　　西琊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便想干脆还是去找个地方坐着等好了。他看过地图，知道附近有个人类的村镇。虽然偏僻了一点，不过旅舍酒馆之类好歹还是有的吧。打定了主意，他便迈腿往村镇的方向行去。

　　忽然，身后的草丛间响起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西琊一愣，脚步微不可察地迟疑了一瞬。随即又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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