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旅途将尽
地面猛然传来那声巨响时，十六惊得忽地往旁边一窜，差点把西琊从背上甩下去。他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就见地面扬起一片白色的烟雾来。那烟雾遮蔽了视野，看不清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西琊问道。
“没事。只是解决了几个跟踪的人。”落灵应道。
“还有人在跟踪我？”西琊一惊，“是之前的那些么？”
“不清楚。”
西琊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团白色烟雾正在慢慢散去。不过他们已经飞得太远了，就算烟雾完全散去，也不可能看清地上的人。正在这时，领头的商囚忽然加快了速度。西琊放弃了想要看看情况的念头，赶紧跟了上去。
而远处，那抹湛蓝正在静静地等待着远方的来客。
不过就像那青年所说的那样，因为地势平坦、视野广阔，看上去就快到了，实际还很远。在又一次夕阳西垂，一行人降落休憩时，西琊眺望着远处的湛蓝湖泊，觉得它望上去和早上好像没什么区别，简直感觉不出他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
“还有多久才能到？”他坐在跳动的火堆边，向落灵问道。
“大概还要一天吧。”女子应道。
面前的火上是一个奇怪的绿色的锅，锅里沸腾着浓厚醇香的肉汤。这锅其实是一种长得很像荷叶但是却生在地上的巨大叶子，能发出雷鸣一般的声音吓跑试图靠近的天敌，而且还不惧火烧。他们途中遇到了一大片这种植物，就摘了一些回来。
用这种叶子折叠之后做成锅的形状，煮出来的肉汤有种特别的醇香，大家的食量都像是翻了一倍。又是一个晴天，坐在晴朗的夜空下，似乎连烦恼都能被轻柔的凉风吹走。除了被当成锅使的叶子在饭后不高兴地响了一通大炸雷之外，一切风平浪静。
落灵百无聊赖地活动着右手的手指，小小的白色火焰在她的指间灵活地翻飞。只要周围有一点可以燃烧的东西，她都可以随时从指间变出这种特别的白火。
王城的护卫之中，也有能使用这些力量的人。只是王城的规矩十分严格，绝不允许私下斗殴。因此尽管知道，能近距离观察的机会却不多。像落灵他们这样的人能够吸收外界的力量为自己所用，被称作灵徒。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灵徒虽然一定程度上有强弱之分，但却并非固定不变。天雨天晴、风起雷鸣，天地间随时有力量在流转轮回。当周围有更多可以吸收的力量的时候，灵徒便会随之强大。反过来也会随之衰弱。灵徒并非天生，不过也需要从小接受训练。可惜西琊年少时一直没有接触这些的机会，如今十七岁明显是太迟了，也就只能好奇地看看而已。
次日仍旧是一整天的飞行。执火神山的商囚看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旅途，它们娴熟地利用气流灵巧而又省力地滑翔，一整天飞下来也不见疲累的模样。不过初次经历这样长时间的旅途的十六可就累得半死，每次落地休憩时都是一副只剩半条命的样子。好在几天下来它也开始渐渐地掌握省力的诀窍了。
而跟它比起来，西琊的处境却没有改善。眼下虽然是春天，可毕竟初春，风吹起来还是有渗人的寒气，何况是在高空。西琊在这样凛冽的风中连续飞了几天，觉得肺都冻得颤抖了，一呼一吸都刀割般的疼。如果不是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很正常，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脸是不是都已经被迎面的风给吹到后脑勺去了。他不由得趁着平稳飞行的时候松开缰绳搓了搓僵硬的手指，往掌心呵了呵气，感叹道：“还好不是冬天，不然这样飞非得冻僵不可。”
“这不算什么。”飞在最前面的落灵回头说道，“在我们那里这还算不上冷。”
“是不是你们那里每天都得先把来访的客人放到火上解个冻，然后才能弄清楚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西琊便道。
落灵的唇角微微松缓了一下，像是有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从她冷冽的神色之下闪了过去。“不，执火神山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会打开山门接待来客。”
“那就更方便了。到了规定的日子，在门口的雪地里一挖，最上面的就是刚到的客人，下面冻着的是三天前的客人，再下面埋着的是半个月前的客人。先来后到，一目了然，都不用排队。”
除了杜若，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西琊看见迷迭微微低垂了一下眼眸，笑意从她的眸中浅浅地泛起。
在乘着商囚的时候，她把长发系在了脑后。这样那些纤长的发丝才不会在半空乱舞，遮挡她的视线。几缕遗漏的发丝在她娇小的脸庞两畔飞舞着，她不时抬手将它们拢到耳后。脑后的长发随风扬起。她轻轻地笑了笑，驾驭商囚灵巧地向前飞去。
西琊忽然觉得心情没来由地变得轻快起来，便也跟了上去。
现在巨野泽看过去开始变得显眼了。虽然早听说过巨野泽是巨野山系里最大的湖泊，可是远处的湖泊仍然大得出乎意料，仿佛浩渺无边。一眼望去水波湛蓝无际，曾经的山峰被淹没，只从湖中冒出几个山头来，一时间竟让人生出到了海边的错觉来。
到了日暮时分，那余晖就像是一捧赤红的火焰点燃了整片湖泊，粼粼光影之中湛蓝与明红交融在一起，映着成群的飞鸟，化作绝美的风景。
迎着西垂的巨大夕阳，他们又一次降落到了地上。
“今天时候已经不早了，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一早再去拜会山主。”落灵说道。
西琊转头望向广阔无垠的巨野泽。他们距离那里已经很近了，但是落灵似乎仍旧不愿在黑夜中冒险。等明天找到了山主，或许就是旅途的终点了。这样一想，他竟不由得有些失落起来。
这几天下来，和这些人相处得很愉快。落灵表面冷淡，其实并不傲慢。稳重的念殇总是很照顾他。苍白静默的杜若也就是不爱说话，其实不难相处。虽然一行五人中有四个都不怎么健谈，竟然没有令他感到沉闷。而且他是第一次深入巨野山系的腹地，遇见了前所未见的风景。倘若不是还有正事在身，他真会觉得自己是来旅行的了。
没关系，大不了以后找机会直接去执火神山嘛。他安慰自己道。明天可要记得问他们什么时候是开山门接待来客的日子。
夜深之后，西琊背对着火光，眺望着繁星掩映之下的巨野泽，渐渐地坠入了睡梦之中。
大地似乎也沉睡了。只有亘古不变的脚步声，远远地从大地的尽头传来。
念殇做了一个梦。
他在梦里被黑暗包围着。视野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持续地响起，似乎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时间长了，他甚至都有些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或许，是黑暗本身在发出这样的心跳与呼吸，也不一定。
他能隐约听见潮水的声音，好似海浪冲刷着岸边，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在心上。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来自墓地的萧索味道。
墓地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海边怎么会有墓地？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一片被淹没在海水之下的墓地。每天听着永无止境的海浪往复，无人知晓。
他心里并不慌乱。他知道他是在梦境里，只要明白了这一点，要从梦魇中逃脱其实并不难。他在黑暗中向前摸索，海底的泥沙淤积在他的头顶，这是一条从海底之下挖出的通道。走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走到了墓地的上方。
墓地掩埋在脚下更深处的地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下方的通道却仿佛是透明的。他就好像是悬浮在半空一样，感觉到墓地在他的脚下铺展开。
墓地里是无数冰冷的灰白石碑，石碑上空无一字。仿佛一片诡异的植物，静默地延伸开去。而在墓地的中央，有一个挖开的墓穴。墓穴里没有棺材，只有一名清俊的少年静静地躺在里面。他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念殇忽然开始慌乱起来。
不，别让我看这个。他仓皇之中下意识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挡住自己的视线。然而他的手臂却好像变得透明一般，视线径直穿过手臂，落在了那个墓穴中。
他于是干脆闭上眼睛。
然而这时他才忽然惊觉，这本来就是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怎么可能看见墓穴与少年。这些画面，本就直接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根本无处可躲。
死去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西琊模模糊糊像是听到了什么嘈杂的声音。那些声音不断传来，似乎越来越响了。他感觉到有人在摇他。
西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迷迭美如星月的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她从他上方探出头来，黑发垂下几缕，落到他脸畔。
这情景让他的心脏咯噔一下漏了一拍。
“……快起来！有人偷袭我们！”
西琊猛地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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