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感觉到有人影晃动，西琊抬头一看，就见杜若在火堆边坐了下来。火光映红了他原本苍白的脸，清晰地勾勒出了年轻人的轮廓。火焰的光芒跳动在他的眸中，给人一种那沉寂的眼眸里有了神采的错觉。不过并没有维持很久，他很快又埋下了头去，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东西来。
那是……
西琊定睛一看，只见黑色的细绳从杜若的指间垂下来。他掌心的是一个很小的瓶子，里面装着一块不大的碎片。大概是金子，在火焰的暖光映照下边角流淌出明亮的光泽来。
“那是什么？”西琊一时好奇，随口问道。
杜若眸中微微一闪，却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回答。反而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去，像是并不想与人说话一般。
不过西琊此时实在是无聊了，便又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看了几眼。就见那碎金一般的东西很不规整，一面凹凸不平，另一面却有着十分细腻的纹路。就像是一尊双面雕塑，一面是龇牙咧嘴的怪物，另一面却是温润甜美的少女。看上去就像是被从什么东西上硬生生撕扯下来的一样。而完整那一面的纹路……不知为何让西琊觉得有些眼熟。
他不由得又问了一遍：“那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杜若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生涩，像是许久不曾与人说过话一样：“……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是怎么得到的？”
杜若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衡量是老实回答西琊的问题能尽快结束对话，还是直接别搭理他比较好。最终他大概觉得如果无视西琊的问题会导致西琊反复追问下去，于是再次回答道：“……捡的。”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差不多的东西，能给我看看么？”
杜若抬眸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显露出了些微的兴趣。他没说什么，默默地把手中的小瓶递给了西琊。
西琊接过来，在火光下一打量，完整那面的纹路果然很特别，虽说是细密的纹路，但却不是鳞纹，甚至比那还要细密许多。可惜这只是个碎片，原来的物品肯定被破坏了。西琊不由感到有些惋惜。
这种纹路十分特别，他肯定曾经在别处见过。可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呢。他努力朝着记忆深处回溯过去，却只看到一片迷茫。似乎有金色的光芒在记忆的底层闪烁，然而每当试图朝着那边游去的时候，那些光芒却又如同萤火一般飞散。总是什么都抓不住。
他把小瓶还给杜若，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虽然有点印象，但是好像就是差了点什么，想不起来。”
杜若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地将小瓶收了起来。
一转眼又过去了一天，已经能够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见巨野泽的影子了。一行人照旧清晨出发，到了午后停下来稍作歇息。现在高大的树木已经不怎么多见了，远方的高原上，不时有一些看上去很像飞鱼的生灵从地下窜出，跃向空中。飞过半空之后，又落下来消失在草叶间。一群飞鸟远远地越过头顶，向着大地的尽头飞去。在那边，背负着山脉的巨怪缓慢地移动着。每次落脚，都会造成巨大的轰鸣。那巨响沿着地面传来，在遥远的距离中扩散成空寂的鸣响，仿佛是来自大地的钟声。起初西琊不习惯，晚上休息时总是被吵醒。现在渐渐地习惯了，反而觉得若是听不见这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会令人感到不安，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迷迭坐在草地上，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远方。长发与裙摆花卉一般地铺展开。她安静下来的时候，似乎会随风而去，就好像她的灵魂并不在此处一般。
西琊走到她身旁，问道：“在看什么？”
迷迭回过神来，道：“我只是在想，这时候居安应该已经有花开了吧？”
西琊想了想，说：“春天树上的花比较多。”
“你之后还回去过么？”
西琊摇了摇头，道：“你呢？”
迷迭淡淡一笑，说道：“我怎么可能回去过呢？本来当初就是因为迷路才误打误撞找到那里，一旦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西琊觉得她好像有些难过：“你很想念那里么？”
“当然想了，你难道不想么？”
“想啊。”西琊坐在草地上，摊开手往后一倒，明净的天空便落入了他的眼眸。“现在想想还是在居安的日子最开心。”
“是啊。”迷迭不知想起了什么，笑意恍若夏日的萤火，在她深夜一般的眸中亮起。
西琊动了动手指，感觉好像碰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原来是散落在草叶间的一种淡蓝色小花。他一愣，翻身坐了起来。
“这种花好像居安也有吧？”因为颜色特别，所以他记得清楚。他抬手摘下一朵，递给迷迭。
迷迭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一抹些微的惊讶只是从她漆黑的眼眸表面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掩盖在了一贯的平静之后。
西琊却忽然地尴尬起来。他本来只是随手给迷迭看看这朵花，也没多想什么。这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暧昧，倒是不好意思了。他手里拈着花，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迷迭抬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花，化解了他的尴尬。她看了看指间的花，道：“好像是有这样的花。”
“是啊。”西琊笑笑，道。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了，静默就这样弥漫在周围。风从远处吹来，拂动脸畔的发丝。草地里升腾起微妙的温度。气氛好像有些尴尬，却又很是舒适。似乎令人坐立难安，却又似乎希望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结果这次的休憩，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坐到了再次出发。
“小叔，我们距离巨野泽还有多远？”草丛里忽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远着呢，还要走几天才到得了。”
少女的声音掺了一丝疑惑：“怎么会？已经能看见了啊。”
“那是因为巨野泽太大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简直跟一片海一样，所以才能从这么远的地方望见。”
“你去过巨野泽？”少女一惊，顿时连环炮似地发问道，“巨野泽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很多很少见的生灵啊？你见过山主么？”
“……你烦不烦？”
“好啦我闭嘴。”
于是草丛中又恢复成无风的水面一般的沉静，就仿佛这两人溶解一般地纳入了空气里。只偶尔有一只鸟毫无觉察地飞落下来，随即猛然惊飞开去。
过了没多久，却又见少女耐不住无聊般，不安分地动了动：“喂，小叔，你说……”
被她称作小叔的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打算开口说什么，却忽然一愣。随即一把按住少女的脑袋：“别吵，他们准备走了。”
待到一行人的商囚陆续远去，男子才松开了手。只见草叶摇晃了几下，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就从里面坐了起来。他看上去一脸没精打采的模样，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随即另一个身影也从草丛后跳了出来。少女看上去十来岁的模样，生得很是可爱，却穿着一身宽松中性的衣服。腰间缠着很宽的腰带，纤细的双足套在一双结实的皮靴里，打扮得像个少年一样。
只见她看着远去的商囚，着急道：“哎呀，他们都走那么远了！”
“不用急，反正丢不了。”青年倒是一副很随意的模样。
少女可不听他的，丢下他径直往前奔去。跑了几步，又忽然折返了回来，从地上拾起了一样东西。
一瞬间，便见一道冷光从灌木丛中掠过。半睡半醒的青年猛地吃了一惊，往旁边一闪。霎时就见他脑袋旁边的草叶一下子被切断了一片，露出了一块齐整整的缺口来。
只见少女手中拿起一把巨大的镰刀，直立起来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超出少女的头顶一大截，单是那月牙形的刀刃，就足有一米多长。它浑身遍布低调却又细致的纹路，有一种古朴的内敛。日光下锋刃熠熠生辉，泛出冰蓝色的冷光来，十分炫目。
“……你想杀了我啊？！”青年又惊又怒地说道。
“什么？”本来已经跑到前方的少女，听到这话一下子回过身来。握在手中的镰刀也随着一下回转过来，瞬间寒气逼人，直达眼前。青年顿时大惊失色，猛地往后一躲。镰刀尖刃就停在他鼻梁跟前，一片叶子飘过眼前，忽然就断成了两截。
“……我说你能不能换样别的兵器？”青年一脸诚恳严肃地说道，“你拿着这玩意完全就是战友杀手啊！”
“不行！”少女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道，“这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她要是知道她的兵器被你这样乱使她会饮泣九泉的。”
“我才没有乱使！”
似乎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许多次，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看我以后要是跟谁有了不共戴天之仇，我就让你带着那把镰刀过去帮他打打杂。然后大仇就报了。”
少女有些不服气地张了张嘴，却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视线一下转向远方：“……哎呀，都快看不到了！都是你！”
她说着，拔腿往前追去。忽然，她一下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的草丛。
“怎么了？”青年问道。
“前面好像有陷阱。”
“有陷阱？难道被他们发现了？你先等等，别踩上去。”青年一惊，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瓶子。那瓶子里装着几颗眼珠，看上去竟像全都是活的一样，滴溜溜地打转。
“……呃……”就见少女回头干笑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向他，道，“可是我已经踩上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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