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行路之海

　　黑暗从四方倾泻而下。

　　视线一下子被吞噬殆尽。然而感觉却像是眼珠被黑暗侵蚀，一瞬间连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不，连自己还有没有眼睛都感觉不出来了。就在这瞬间，有无数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冲击到身上。

　　脑袋、手臂、胸腹、膝盖，许多东西毫无规律而又气势汹汹地砸到他的身上。就像是忽然间陷入了一个虚空，在这黑暗的虚空里没有地面，四面八方都是天空。而四方的天空都在下一场汹涌的冰雹。

　　西琊狼狈地护着脑袋，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边逃，只是本能地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想要离开这场疯狂的冰雹。

　　他猛地撞到了岩壁上。

　　一阵剧痛从被撞到的地方传来，他在岩壁前蜷缩起身躯，徒劳地试图在一片漆黑中弄清楚方向。

　　忽然，视野一角有亮光一闪。他下意识地朝着那边转过头去，只来得及见到白光映亮落灵神情紧张的脸庞。然而随即便听见她轻轻一声惊呼。那白焰从她的掌心被击飞出去，落到了地上滚动了两下，熄灭了。

　　“你没事吧？”他一边尽力护着头颈，一边朝着方才看见亮光的方向奔去。

　　“……没事。”落灵的声音却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明显是在黑暗中移动了位置。西琊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一阵耀眼的光芒猛然在洞穴中绽放开来。

　　只见无数的白光窜上半空，映亮了洞穴顶上的岩壁。这些白色的火焰飞上头顶，又宛如流星一般坠落下来，十分炫目。一瞬间刺痛了西琊的双目。他本能地别过脸去，抬起手挡在眼前，却见落灵朝着这边奔来。

　　四处洒落的流光照亮了周围，光芒中有许多小球似的东西上下窜动弹跳着，朝着人冲过来。它们在坠落的白光中映照得流光溢彩，像是光怪陆离的珠子。落灵一边躲避着那些小球一边朝着西琊跑来，她的脸庞在流光中忽明忽暗。

　　“快走！”她经过他的身边，一把拉过他往外奔去。

　　西琊这才意识到出口正好就在自己背对的方向。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定是那些小球一样的东西追了上来。幸好这个山洞并不很深，借着身后远远传来的流光西琊隐约发现洞穴变窄了，看来已经接近出口了。

　　然而那些坠落的白光像一场转瞬即逝的烟火，很快一切便又归于黑暗。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跑到洞口，视野中便又什么都看不见了。西琊凭着记忆，朝着出口的方向奔去。

　　忽然，只听前方的落灵一声惊呼。

　　“怎……”西琊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觉得自己脚下一空，随即就跟着滑落了出去。

　　一下冲出了山洞。夺目的阳光猛然间倾泻入眼帘，眼球胀痛得仿佛要裂开。西琊本能地闭上了眼。

　　同时冲出来的还有些别的东西。只见一个个几近透明的水球随着他们一起从那黑暗深处飞跃而出，随即跌碎在洞口下方的那块落脚的岩石上。只见水花顿时四下溅开，浸进岩石上的青苔之中。

　　一路飞奔出来的两人猛然踩在这湿滑的青苔上哪里停得下来，就这么直接从那块岩石上冲下了悬崖。

　　拴在树上的绳子猛地被拽直了。

　　“出什么事了？”念殇赶紧跳起来，冲到悬崖边朝下面喊道。

　　只见那两人吊在绳子上，迅速向下滑去。

　　千钧一发之际，西琊慌乱中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垂在山石旁的绳子。在他前面的落灵早一步冲下了悬崖，没来得及抓到绳子却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却见一只手的握力一下子支撑不住两个人的体重，两人沿着绳子一路滑落下去。好不容易终于停了下来，却见之前因为惯性一直在往外飞的两人此时被绳子一拉，顿时仿佛从最高处荡回来的秋千一样朝着崖壁撞去。

　　刹那间崖壁就在眼前了。只见尖锐的山石仰面扑来，就这样硬生生撞上去，恐怕不死也得重伤。

　　就在这时，落灵收起腰，弯曲双腿猛地朝着岩壁蹬去。

　　西琊在岩壁上蹭了一下，随即又随着落灵往外蹬的力道荡到了空中。在半空晃了几下，又荡了回来。这回是两人一起撞在了岩壁上。好在速度比起刚才已经慢了很多，问题倒是不大。

　　觉察到异状的商囚在头顶长啸一声，展开双翼飞下来。

　　念殇在山崖上看得心惊肉跳，见到那两人没有直接从崖壁上掉下去，才稍微松了口气。然而视线之中，却忽然感觉有亮光一闪。他一惊，定睛望去。却见悬在半空中的绳子不知怎么浸了水，方才那光亮就是绳子边缘的水珠反射的光芒。

　　哪里来的水？

　　仔细望去，就见那水珠竟好像是从绳子中渗透出来一般，慢慢地沿着绳子的纤维凝聚成一小股水流，悄无声息地往下流去。

　　念殇顿时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

　　“……小心！”他立刻冲向悬崖边，朝着下面喊道。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水流有生命一般从绳子的纤维中飞出，在半空中凝成一个个透明的水球，猛地朝着下方的两人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西琊将手一松，两人顿时向下坠去。却听山谷中一声低啸，商囚迅疾地滑翔过来，接住了两人。

　　西琊赶紧抓紧鞍具。就见商囚猛一振双翼，沿着崖壁笔直向上飞去。若不是之前习惯了商囚的习性，这一下肯定会被它从背上甩下来。商囚就这样驮着两人冲上悬崖，而后降落在山顶之上。

　　念殇连忙朝两人跑了过来。

　　西琊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松开了手。却见他身后的落灵神情忽然一凛，倾身往旁边一倒，顺势把西琊也从商囚的背上拽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那些水球飞快地从悬崖之下飞了上来。

　　念殇顿时抽出长剑，冲了上去。剑刃一挥，那些水球便碎成无数水滴，雨一样洒落在地。然而当他收回手时，西琊却发现他的长剑已经完全变了形。不过是一瞬间的接触，剑刃却仿佛是被几股巨大的力道扭曲过一般，弯曲了好几折。

　　念殇盯着地上的水迹，问道：“这是……行海？”

　　“没错。”落灵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行人中看上去最年长的男子却这般说道，随即他又问，“行海不是据说总是出现在山主的周围么？”

　　“是啊，谁能想到行海居然会出现在山洞里。你看这个。”落灵说着，把方才在洞穴里发现的那块鳞片递给了念殇。

　　“这是什么鳞片？”念殇显得很是惊讶，拿过巨大的黑色鳞片端详起来，看样子却并不认识。

　　杜若在旁边默默看了一眼。西琊觉得他似乎知道这是什么，然而这苍白的年轻人一意识到西琊的目光，就默不作声地把视线从鳞片上移开了。

　　“这是大蛇的鳞片。”落灵说道。

　　“……大蛇？！”念殇和迷迭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等等，”西琊有些奇怪他们的反应，问道，“大蛇不是巨野山主么？”

　　迷迭看了看他，说道：“大蛇确实是山主，可是它已经消失很久了。”

　　“消失？那这鳞片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大蛇和英招的事情有关？”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大蛇虽然消失了，可另一位山主还在啊。”迷迭便道。

　　她这么一说，西琊才忽然想了起来。巨野山主的承袭，往往是原来的山主年老衰弱之后，就由圣兽王挑选出新任山主代替。新任山主会从原来的山主那里继承圣兽王留下的力量，从而得以继续统治巨野山系。通常山主当然都只有一位，不过现任的山主却有两位，算是十分特别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说，另一位山主可能也知道些什么？”

　　迷迭点了点头，道：“虽然要找到消失已久的大蛇并不容易，不过要找到另一位山主就容易多了。”

　　西琊有些惊讶：“你们也要一起去？”

　　“当然，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圣兽王有关的话，我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啊。”迷迭执意道，“而且你也需要熟悉地形的人给你带路吧。”

　　虽然不太想把迷迭一行卷入危险之中，不过如果这件事当真牵涉到圣兽王的话，那就不单单是他自己的事情了，甚至不单单是王城的事情。这样想来，西琊也没了理由拒绝。事不宜迟，一行人回到囚龙镇买了一些干粮和其他必需品，就朝着巨野山系的深处进发了。

　　现任山主居住的地方，是位于巨野山系深处高原之上的一个湖泊，叫做巨野泽。单听名字，便知道不是寻常地方了。据说是巨野山系最大的湖泊。也不知道巨野泽与巨野山系，究竟哪一个先得名。

　　一行人朝着巨野泽的方向，平安无事地前行了几天。随着深入巨野山系的腹地，周围的地形也开始发生明显的改变。起先绵延不绝的青山深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坦而高耸的高原。

　　而乘着商囚飞行的时候，能看见云端的尽头露出巍峨的雪峰，仿佛支撑起天穹的白色高墙。在湛蓝的广阔碧空之下，映衬得格外肃穆而又高远。每当夕阳的余晖远远垂落在云层与远山之上，总有一种到了世界尽头的错觉。

　　一天便又过去了。

　　休憩的时候，西琊坐在高原上欣赏夕阳西下。太阳远远地朝着天际的那些雪峰垂落，让西琊不由得觉得那些雪峰就像是世界尽头的墙，而墙的另一端又是另一个世界。

　　在那些雪峰之中，或许有一座就是身畔这些旅伴的故乡，执火神山。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西琊忽然觉得很好奇。等这趟去过巨野泽，说不定还能顺便跟着他们去执火神山看看。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夜幕不知不觉已经垂下，火堆点燃了起来。火焰恣意地跳动着，在茫茫的荒野上，恍若坠落的星骸。

　　忽然，远处的黑暗中，有什么轻微动了一下。

　　“小叔，你看。”静寂中传来少女的声音。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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