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巨野泽 二

　　白色的火焰舔舐着草叶的尖端飞过，夺目的光芒一时间逼得人睁不开眼。灼热的气浪翻涌着，化作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前方。白焰一边掀起气浪，一边盘旋而上，最终在半空扩散开去。

　　青年像是被这强光刺痛，狼狈地抬手遮住了左眼。然而血红的右眼却完全不受控制一般地睁大，似乎完全不畏强光似地左右转动着打量起周围。

　　就见那血红的瞳孔迎着刺目的白光，瞳孔也不见缩小。却忽然从瞳孔之中向着四周伸出许多血丝，仿佛半透明晶石上的血色纹路一般刻在虹膜之上。这种眼珠被叫做“血珠子”。因为其独特的散射状的血丝纹路，也被称为“彼岸花之瞳”。

　　血珠子的视野与寻常的眼睛不同。倘若这时青年睁开左眼，能看见的不过是半空飞舞的白色火焰。然而映在血珠子的视野之中的，却是如水般涌动的气旋。彼岸花之瞳清晰地勾勒着周围空气流动的轮廓，让人感觉仿佛在看一幅活动的水墨云彩。视野之中，没有任何的暖色调，似乎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层微蓝的光照之下。周围的空气在热风的吹拂下，流动翻涌成许多白色的气浪。彼岸花之瞳勾勒出它们不断变幻的行动轨迹，看上去就像是画在画卷上的云彩或者水流，只是一刻不停地在改变形状。

　　耀眼的白光在它的视线里看上去变成了一片奇异的浅灰色背景，背景上白色的火焰正在飞舞盘旋。这些火焰在它的眼里也不是别人眼中那般明亮夺目，而是变成了泛着荧光的珠白色。这样看去火势其实并没有青年之前以为的那样凶猛，只是发出的光芒扩大了火焰的体积。

　　透过火焰周围的浅灰色背景，它看见几个发出浅蓝色光芒的东西正在空中远去。

　　忽然，少女握着巨大的镰刀，转身朝着西琊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前方白色的火焰凝聚成墙，阻挡住她的去路。她举起镰刀，挥舞起来。镰刀上古朴的纹路顿时冷光流转，将面前的火焰劈成两半。

　　跳动的火墙一瞬间裂开一道缝隙，少女立刻从那空隙中穿了过去，继续往前奔去。

　　落灵吃了一惊。原来那镰刀可以辟火，难怪他们之前能从那陷阱中全身而退。

　　然而还不等少女跑远，白色的火焰又纷纷坠落在她的眼前。火墙猛然从脚畔窜起，阻挡在她的眼前。火舌几乎舔到她的身上，逼得她往后一退。

　　便见周围草丛中纷纷燃起火苗，火焰很快吞噬了大片野草，形成了一片白色的火海，覆盖了视野。蔓延之快，连落灵都感觉有些吃惊。春草汁液丰美，不比秋天干黄的枯草，要点燃并没有那么容易。

　　或许是因为借了风势的原因。

　　落灵这般想着，对两人道：“老实待在这里，我保证不会让火烧到你们。不过如果你们非要走，那就不一定了。”

　　就见那两人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青年笑了笑：“是么？”

　　他转过身，向外走去。摇曳的火焰很快将他小半身躯吞噬了进去，他却依旧神情自若。

　　落灵猛地一惊。仔细看去，那白色的火焰跳跃窜动着，舔舐他的发梢衣角，然而他却完全没有感觉的模样。

　　落灵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抬头一看。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头顶的碧空已经看不见了，脚下的地面也已经不见。周围什么都不剩，只有熊熊的白火覆盖了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连她自己都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落灵咬了咬牙，问道。

　　“就在你把东西从我手里踢出去的时候。”青年说道，“现在该你在这里老实待一会儿了。”

　　落灵一言不发地咬了咬嘴唇，看着两人转身走进火焰，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石碑在草叶间静静地耸立着，组成一道安静肃穆的石墙，仿佛从许久以前就已经立在这里了。然而石墙之后，却见一团黑泥正在疯狂地涌动。它们吞噬了石墙脚下的草地，并且还在不断地翻涌，仿佛是在剧烈地沸腾着一般。

　　忽然，一只手猛地从黑泥之下伸了出来。

　　却见那只手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周围的黑泥便更加疯狂地涌动起来，转瞬间又将它吞没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就见翻涌的黑泥像是骤然受到什么巨大的力道一样，猛地向着四方散开。方才看着完全像是一体的黑泥散作了四五团，溅落在草地中。它们发出啪叽一下黏糊糊的声响，一些泥浆飞溅在周围草叶上。

　　念殇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这些黑泥像是感觉到情况不妙，四散逃窜开去。

　　即便是第二次看见，念殇也很难相信这些黑泥里其实都是人。它们翻涌起伏的样子，贴着地面流动的样子，真的和人完全搭不上边。如果不是曾经亲眼看见一个人从这样的黑泥里滚出来，他绝对不会相信。

　　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看来得抓个人来问问。

　　他这样想着，正准备动手，忽然只觉有风吹来。

　　这风不像寻常的风。它自天上来，拂过他的衣摆。

　　就这么一瞬间。

　　有什么一下坠到眼前。然而四周刮起的狂风已经遮蔽念殇的视线。尘土仿佛要织成沙色的茧，丝丝成线，卷作一团。

　　尘烟散后，那人睁开一双浅灰色的眼。仿佛清晨初醒林中薄雾，却也似云层低厚压住冰原。

　　商囚朝着巨野泽飞去。

　　前方是一片广阔得恍如海境的湖泊，碧蓝的幻境一般嵌在高原之上。站在湖泊跟前，根本就看不见对面的湖岸。只有这一侧的湖岸向着两侧延伸，一直到超出了视野，完全看不到尽头。唯有飞鸟从远处朝着这边飞来，倒影映入湖中，让人相信它真的有对岸。

　　商囚拍拍翅膀，开始往下降落。

　　“这么大的湖，怎么才能找到山主？”西琊问道。

　　迷迭静静地眺望着湖面，并没有回答。湖水轻柔地拍打着岸边，由深邃的碧蓝化为浅蓝。忽然西琊无言地皱起了眉头。

　　两个身影出现在了视野的前方。

　　商囚降落在湖畔，西琊与迷迭从商囚背上跳下，朝着湖泊走去。

　　青年与少女看来是已经等在这里，见到他们两人就迎了上来。

　　“你们这么会在这里？”西琊问道。

　　“落灵呢？”迷迭也问。

　　“你不用对我们这么有敌意。”青年对西琊说道，“我们只是……”

　　话音未落，忽然只听湖面水声大作。

　　不仅西琊与迷迭，就站在湖畔的两人更是吓了一跳，本能地扭头望去。

　　就见一个庞然大物破水而出，湖水瀑布一般从它的身上各处倾泻而下，一时间如同一层流动的帘幕，遮住了它的真容。只看见那些倾落的湖水在湖面激起一片水浪。待湖水全部坠下之后，它的真面目才显露出来。就见它浑身银白，隐隐泛起幽蓝微光。一线修长身躯从湖中探出来，仿佛长蛇，却比蛇不知庞大多少。头上两对突起，仿佛未出苞的角。银色的鳞甲坚硬却又皎洁，在碧蓝湖泊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与湖水同色的眸子中竖着深黑的细长瞳孔，定定地注视着岸边几人。

　　看上去，它的一只爪子就能轻易地抓起一座普通的平房。西琊怀疑自己的身高估计也就只有它那细长瞳孔的高度。如此庞大的生灵面前，湖边几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不敢轻易动弹。

　　“那是……”西琊微微偏过头，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小声向着迷迭问道。

　　“……我也没有见过山主本尊。”迷迭用同样的音量应道。

　　另外两人看上去也是相当地震惊，少女向着青年问道：“那是……蛟？”

　　“应该是蛟吧。”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庞然大物，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的。”

　　正在这时，便见西琊迈步向蛟跟前走去。他的声音乘着风清晰地传开：“你就是山主？”

　　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立在湖中的巨大雕塑。

　　西琊有些疑惑，又一次问道：“……山主？”

　　忽然，只见蛟猛地往前一伸脖子，一口把西琊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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