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猎骨者 修改中

　　地面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十六忽地往旁边一窜，差点把西琊从背上甩下去。他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就见地面扬起一片白色的烟雾来。那烟雾遮蔽了视野，看不清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西琊问道。

　　“没事。只是解决了几个跟踪的人。”落灵应道。执火神山的商囚明显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都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仍旧平稳地飞行着。

　　“有人在跟踪我们？什么人？”

　　“两三个猎骨者而已。”

　　西琊愣了愣：“猎……什么？”

　　“猎骨者。”念殇说道，“后天的仙人，也就是伪仙不是需要更完美的骨头来更换自己的骨头么，猎骨者做的就是这种生意。他们会去搜集各种骨材，然后卖给需要的人。”

　　“可是有着那样骨架的生灵本身就肯定很强吧，这么说猎骨者都很厉害了？”

　　“这倒不一定。猎骨者也很少真的去猎骨，就算去也肯定是一大帮人一起行动。现在的猎骨者也就只能找些老弱病残的下手，甚至直接寻找尸骨。不过他们对于驯化利用各种生灵倒是十分在行，这部分反倒成了他们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了。再这样下去猎骨者大概早晚要改名叫驯兽师吧。”

　　“可是既然他们帮别人搜集骨头，那他们自己肯定也有不少人是伪仙吧？”

　　“正相反，猎骨者里似乎很少有人会去更换自己的骨头，大概是见过太多失败的例子，对换骨这事反而比寻常人还要谨慎吧。”

　　“原来是这样。”西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做这样的营生，他们或许真的见过不少血淋淋的例子吧。“可是猎骨者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看说不定是想趁着我们和山主会面的时候溜进巨野泽。有传言说上一任山主就是葬身在巨野泽附近，如果能得到一两块山主的骨头，那可是天价的宝贝。”

　　“上一任山主？那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那样的骨头还能用么？”

　　“听说它们的骨头不会轻易腐朽，经过几百年也能光洁如初。估计在成分上也与我们的骨头不完全相同吧。”

　　西琊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团白色烟雾正在慢慢散去。不过他们已经飞得太远了，就算烟雾完全散去，也不可能看清地上的人。正在这时，领头的商囚忽然加快了速度。西琊放弃了想要看看那几个猎骨者的念头，赶紧跟了上去。初升的太阳被他们甩在身后，无垠的高原在前方铺展开去。

　　而远处，那抹湛蓝正在静静地等待着远方的来客。

　　不过就像那猎骨者青年所说的那样，因为地势平坦、视野广阔，看上去就快到了，实际还很远。在又一次夕阳西垂，一行人降落休憩时，西琊眺望着远处的湛蓝湖泊，觉得它望上去和早上好像没什么区别，简直感觉不出他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他坐在跳动的火堆边，向落灵问道。

　　“大概还要两天吧。”女子应道。

　　面前的火上是一个奇怪的绿色的锅，锅里沸腾着浓厚醇香的肉汤。这锅其实是一种长得很像荷叶但是却生在地上的巨大叶子，与荷叶不同的是能发出雷鸣一般的声音吓跑试图靠近树木的天敌。先前念殇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这种不惧火烧的奇怪叶子，他们便用它来弄成了这个汤锅。

　　虽说出门在外，不过每天都是烤肉和干粮难免无趣，能换一换口味自然大家都高兴。便见落灵娴熟地抽出腰间的匕首，一手拿着一截黑乎乎的看着像是某种树根的东西，轻巧地削起来。锋利的匕首划过那黑乎乎的东西表面，毫不费力地便将看上去很是坚硬的树根切成了片。与西琊料想不同，那根茎不仅表皮是黑的，就连内里也是一样的黑。落进锅里，顿时就腾起一股令人垂涎的香气来。

　　西琊手里拿着一片比较小的叶子，百无聊赖地玩耍着。这叶子也被弄成了一个半开花蕾的形状，像个碗一样。西琊戳它一下，它就在他的掌心一蹦，发出轰隆隆的低沉响声。开口处猛地收紧，试图咬住他的手指。他原本还以为那看着像是树根的东西要煮很久，没想到刚放进去几分钟落灵便说已经好了。于是剩下的几人也都聚到了火堆边。

　　她把肉汤盛进每个人的叶子碗里，轮到西琊的时候，就见他手里的叶子摇晃了一下，猛地收紧成了一个球，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汤全部喷到了地上。西琊只得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的“碗”，对方现在正得意洋洋地在地上蹦来蹦去。

　　“早提醒过你别玩你的碗了。”落灵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说道，像是在说它没把汤喷到他脸上算是给他面子了。

　　正在这时，火堆边忽然发出一声轰响，一个东西猛地从念殇脚畔的地下窜了出来，把西琊吓了一跳。

　　他转头一看，只见那个忽然出现在念殇身旁的东西，竟然是一座高耸的石碑，足有一人多高。石碑整体都是灰白色，没有铭文，却十分规整。让人感觉像是石匠凿出了模子，还没来得及给它找到合适的主人，它就被人抛弃到了这茫茫山野之中，从此不再有姓名。

　　“……那是什么？”西琊一脸诧异地问道。

　　却还不等旁人回答，只听又是一声轰响，又一道高耸的灰白石碑猛然从地下窜起，立在了念殇身旁。

　　石碑窜出时扬起的断裂草叶和泥土差点飞落进汤里，幸好落灵眼疾手快地把锅抬了起来。那些东西落在火堆上，引得火焰一阵摇晃。落灵回头责备地看了念殇一眼。念殇耸了耸肩，像是在说这种事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他站起身，往一旁走了几步，说道：“我还是走远一点吧，一会儿说不定还有更多呢。”

　　“更多什么？石碑么？”西琊问道。

　　念殇转过身来，朝他点了点头：“它们经常忽然出现在我周围，习惯了就好。”

　　“为什么石碑会出现在你周围？而且为什么它们会自己从地下冒出来？”西琊更诧异了。

　　落灵便对念殇道：“你还是跟他解释清楚吧，省得他不停地问下去。”

　　念殇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道：“之前不是说过灵徒就是能利用外界的力量的人么？其实每个人擅长利用的力量都多少有些不同，而我利用的就是死去生灵的力量。”

　　“你能操纵鬼魂？”西琊吃了一惊。

　　念殇笑笑：“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利用的只不过是它们的尸首里残留的力量，反正在这巨野山系里，也就是被草木虫豸吸收，或者被我吸收的区别而已。”

　　“既然是尸首，那就得是刚死不久的才行吧？”

　　“那当然，时间久了，身躯里残留的力量就耗尽了。”

　　“可是既然是刚死去的生灵，那些石碑是谁刻的？”西琊指了指火堆边的那两座石碑。它们在夜晚的火光下，透出一股诡异的肃穆来。

　　念殇忽然沉默了。

　　“这些不是真正的石碑。”落灵替他答道。

　　不是？西琊一时惊讶，仔细看去。就见那石碑看上去确实与最初有些不同了，似乎是轮廓变得模糊起来。他之前还以为是因为夜晚光线昏暗的原因，现在一看，原来是石碑的边缘仿佛沙砾一般，渐渐随风飘散开去。

　　“利用外界的力量，有时候也会反过来把自身投射到外界。我控制得还不是很好，所以经常会发生这种事。这些都是我内心的映射。”念殇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座石碑。那石碑便立刻化作细沙，飘散无影了。

　　西琊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内心难道就是一片石碑丛林？

　　这让西琊有些意外，看上去豁达爽朗的念殇，或许他的内心却被困在了黑暗潮湿的地底。压抑、悲愤、徘徊不去，如同一颗炸弹埋在心脏的血肉里，与他共同呼吸。

　　西琊忽然明白了之前为什么念殇有些不大愿意向他解释的模样。虽然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讲出来，但是亲口向别人解释自己内心映照出来的景象，总让人有一种心底的隐秘被人窥视的尴尬。

　　西琊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尴尬，他像是要掩饰这点似地，心不在焉地去碰了碰火上的锅。却只觉一阵灼痛传来，烫得他猛地把手一缩。见落灵先前的举动，他还以为这叶子能隔热呢。真不敢相信方才落灵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徒手把这锅端了起来，然后又面不改色地将它放回了火上。

　　可是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但是为什么利用外界的力量，就能够变出石碑来？”

　　“基本上，利用力量的方法有几种。比如说直接把力量释放出来。”落灵说着，不知从侧腰的一个小包里捻起了什么，在她的手心忽然迸发出白色的火焰。她轻轻地抬手一抛，这些火星便飞入黑夜，随即又流星一般地坠落下来。“或者直接把力量施加到物体上，比如这样。”她指了指一旁的地面，那里的土壤忽然就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用力踩了一脚一样，凹陷了下去。“当然其中还有一种呢，就是把力量施加到周围的物质中，控制它们凝聚成原本并不存在于此处的物体。在这个过程中，有时候自己的想法会不经意地产生影响。不过嘛，不管怎么选择，大致上只要看一个灵徒究竟最擅长哪种方式，就能大概猜到他（她）本质上是什么样的人呢。”

　　看来这些人身上果然有不少令人惊异的地方。西琊这般想道。

　　次日仍旧是一整天的飞行。他们清晨天微明便出发，一飞就是一整天，中途并不落地休息，饿了也只在商囚背上啃点干粮。只有夜幕降临之后的晚餐才会认真一些对付。其实主要是晚上也没有别的事消磨时光，所以他们会愿意把精力用在捕捉猎物与采集野果上。而执火神山的商囚看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旅途，它们娴熟地利用气流灵巧而又省力地滑翔，一整天飞下来也不见疲累的模样。不过初次经历如此高强度的飞行的十六可就累得半死，一不小心就会落到最后，每次落地休憩时都是一副只剩半条命的样子。好在几天下来它也开始渐渐地掌握省力的诀窍了。

　　而跟它比起来，西琊的处境却没有改善。眼下虽然是春天，可毕竟初春，风吹起来还是有渗人的寒气，何况是在高空。西琊在这样凛冽的风中连续飞了几天，觉得肺都冻得颤抖了，一呼一吸都刀割般的疼。如果不是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很正常，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脸是不是都已经被迎面的风给吹到后脑勺去了。他不由得趁着平稳飞行的时候松开缰绳搓了搓僵硬的手指，往掌心呵了呵气，感叹道：“还好不是冬天，不然这样飞非得冻僵不可。”

　　“这不算什么。”飞在最前面的落灵回头说道，“在我们那里这还算不上冷。”

　　“是不是你们那里每天都得把来访的客人一个个放到火上解冻，然后才能弄清楚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西琊便道。

　　落灵的唇角微微松缓了一下，像是有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从她冷冽的神色之下闪了过去。“不，执火神山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会打开山门接待来客。”

　　“那就更方便了。到了规定的日子，在门口的雪地里一挖，最上面的就是刚到的客人，下面冻着的是三天前的客人，再下面埋着的是半个月前的客人。先来后到，一目了然，都不用排队。”

　　除了杜若，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西琊看见迷迭微微低垂了一下眼眸，笑意从她的眸中浅浅地泛起。

　　在乘着商囚的时候，她把长发系在了脑后。这样那些纤长的发丝才不会在半空乱舞，遮挡她的视线。几缕遗漏的发丝在她娇小的脸庞两畔飞舞着，她不时抬手将它们拢到耳后。脑后的长发随风扬起。她轻轻地笑了笑，驾驭商囚灵巧地向前飞去。

　　西琊忽然觉得心情没来由地变得轻快起来，便也跟了上去。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

　　现在巨野泽看过去变得十分显眼了，像是占据了半块高原一样。虽然早听说过巨野泽是巨野山系里最大的湖泊，可是脚下的湖泊仍然大得出乎意料，仿佛浩渺无边。一眼望去水波湛蓝无际，曾经的山峰被淹没，只从湖中冒出几个山头来，一时间竟让人生出到了海边的错觉来。

　　到了日暮时分，那余晖就像是一捧赤红的火焰点燃了整片湖泊，粼粼光影之中湛蓝与明红交融在一起，映着成群的飞鸟，化作绝美的风景。

　　迎着西垂的巨大夕阳，他们又一次降落到了地上。

　　“今天时候已经不早了，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一早再去拜会山主。”落灵说道。

　　西琊转头望向广阔无垠的巨野泽。他们距离那里已经很近了，但是落灵似乎仍旧不愿在黑夜中冒险。一想到明天就是旅途的终点，他竟不由得有些失落起来。

　　有什么？大不了以后找机会直接去执火神山嘛。他安慰自己道。明天可要记得问他们什么时候是开山门接待来客的日子。

　　至于盲大人给他的那个盒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还是别透露给他们了，免得牵连到不必要的人。自己只要跟着他们一起去见一见山主，然后在他们正事办完后顺便问一问山主英招的事情就行了。

　　夜深之后，西琊背对着火光，眺望着繁星掩映之下的巨野泽，渐渐地坠入了睡梦之中。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梦里各种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那些声音似乎越来越响了。他感觉到有人在摇他。

　　西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迷迭美如星月的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她从他上方探出头来，黑发垂下几缕，落到他脸畔。

　　这情景让他的心脏咯噔一下漏了一拍。

　　“……快起来！有人偷袭我们！”

　　西琊猛地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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