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陷阱 二 修改中

　　这颗眼球是所谓的“地珠子”，也就是曾经下葬过，一段时间后又从墓穴中取出来的眼球。因为在下葬前经过特殊的处理，所以并未随同身体的其他部分一起腐烂。在经过土壤的浸润，还有对地下阴暗潮湿的环境的长时间适应之后，它们大都培养出了一种以前没有的能力，那就是透视地下的能力。

　　原本眼睛在长在生灵身上，比如说人类身上的时候，就受到很大的限制。眼珠不能肆意地乱转，也不能同时转向不同的方向。这是因为眼睛必须配合身体其他部分的行动。眼睛就好像身体的哨兵一样，负责打探眼前的情况，好让身体其他部分做出适当的行动。所以眼睛并不是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看哪里就看哪里。而是身体需要它看向什么地方，它就得看向什么地方。它听命于“生灵”这一个整体。然而在生灵死亡之后，它们就摆脱了这种责任关系。只见那眼球装进青年的眼眶之后，似乎犹豫了一下，花了几秒来适应这个新环境。随即便疯狂地转动起来。它那颗眸子不停地在眼球中上下左右打着转，几乎像要冲破外壳一般。它的这种状态与左边那只正常的眼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与其说是眼睛，反而更像是装在一个玻璃容器里的玻璃彩球一般。

　　忽然青年闷哼一声，低头捂住右眼。

　　“……你没事吧？”少女担忧道。

　　“……没事。”青年摇摇头，用手指按住那颗眼珠。那地珠子仍旧在他的眼眶里不听话地乱转着，他猛地用指节敲了敲它，发出几声敲玻璃一般的脆响来。地珠子转了几圈，消停了下来。青年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它前几天才刚从地下被挖出来，太兴奋了。”

　　“那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还没看呢，你先等等。”青年说着，松开了捂在眼睛上的那只手。却见他只看了一眼，便回头对少女说道：“你还是把锁地仪拿出来吧。”

　　“嗯？怎么了？”少女一愣。

　　“已经出不去了，你看。”便见他伸手在前面挥了挥。顿时便见前方的空气仿佛水波一样摇晃起来，扭曲了视野中的景色。一瞬间，广袤的视野尽头的地平线，更远处仿佛从半空浮现出来的雪峰之巅，还有天穹中逐渐远去的黑影都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了野草与灌木。仿佛是地面忽然折叠了起来，就连四周与头顶都是这样的光景，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六面全画满了野草与灌木的四方盒子里。

　　然而少女伸手去试了试，发现那些立在“墙”上的野草都是真的。青嫩的草叶在她的指尖颤动了一下，露珠就沿着她的手腕流下来，钻进了袖子里。而且在草茎的根部铺展开的，真的是与脚下并无二致的泥土。她打量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穿着结实皮靴的脚，踏在了面前的“墙”上。

　　忽然间，她便发现自己站在了原本竖立着的这片草地上。四周的景色看上去却完全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几面都是没什么差别的草地。她脑海中关于上下左右方位的印象一下子发生了扭转，就像是骰子翻了个面一样。她愣了片刻，转回头去。

　　青年站在盒子的另一面上，仰头看着她。

　　少女忽然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眩晕，一瞬间像是完全忘记了究竟哪边是上哪边是下，究竟是她横着站在了半空还是对方横着站在了半空。

　　“发生了什么？”她连忙问道。

　　青年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说道：“不知道了吧？所以我就说嘛，出门在外就是要听经验老道的前辈的话。你说你今天要是自己一个人遇上这种情况，不就倒霉了么？”

　　少女像是早已习惯了青年的说教，有些无奈地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做了个鬼脸。“行了，到底是什么啊？”

　　“这是幻离。之前的简易陷阱是饵，只是为了把我们引过来而已。”

　　“幻离？连幻离都能抓到，这是什么人啊？”少女沉思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状道，“我们不会是被前面的守护祭司发现了吧？”

　　“你难道才反应过来么？”青年一脸惊讶地说道。

　　“对啊，我还以为是谁想用之前那个陷阱来捉几只猎物吃呢。”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不行么？”

　　“…………”青年沉默了几秒，放弃了追究这个问题，“好吧，把锁地仪准备好，不把这个迷阵解开是出不去的。”

　　“好。”少女应了一声，手指灵巧地一动，已经有几支之前那种长得像奇怪锥子一样的金属器物到了她的指间。

　　便见青年以一种奇怪的步伐边跳边往前走，像是在避开地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他走了几步，往旁边跳了一下，又往前迈了一步，从脚下的草地跨到了另一面草地上。看在少女的眼里，他就像是横着从一面墙壁走到了另一面墙壁。他右眼里的那颗地珠子一直在兴奋地滴溜打转，有时候闹过头了，就会被青年用指节一敲，于是又安分片刻。

　　“你还是第一次遇上真正的幻离吧？正好趁此机会让你知道这东西要怎么对付。幻离会化作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雾气，潜进周围的环境里制造出幻觉来。如果不是像我一样能使用地珠子的人，要捉住幻离就只能靠观察力和感觉。还好你这两方面都还不错。”青年说着看了她一眼，说，“要是能再稍微有点脑子就好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青年蹲下身，碰了碰脚畔的草叶：“看得出哪里不对么？”

　　少女往前探了探，仰头朝那片“墙”上的草叶望去。她盯着看了片刻，指了指草丛间的一个位置，说：“这里？”

　　青年点了点头：“知道该用哪支锁地仪么？”

　　少女晃了晃手中的一支锁地仪，阳光落在它金光闪闪的纤长外壳上：“金器中件。”

　　青年诧异地挑了挑眉：“不错嘛。你这丫头对陷阱倒还真有点天赋。”

　　少女得意地笑了笑，用两根手指夹住锁地仪上最细的部分，然后轻轻地将手腕一甩。便见原本沉甸甸的金器随着手腕甩动的巧劲轻盈地飞了出去，仿佛一枚长钉一样直直地立在了面前竖立着的土壤中，在草叶掩映间金光流动。

　　“好了，幻离的核心就在这个地方，这样它的大部分身躯都被固定住了。”青年说着从“墙”上站了起来，“接下来你只要把它的其他部分找出来就可以了。”

　　他说完便站到了一旁，看样子不打算给少女提供帮助了。少女却也并不在意的样子。只见她抬头盯着上方看了片刻，又环顾了一下周围，随即从那些材质大小都不尽相同的锁地仪里挑出了一支铁制的来。这支铁的锁地仪比方才那支金的明显小很多，特别袖珍地躺在她的掌中。

　　便见少女手腕一抬，锁地仪便飞了出去，与之前那支一样直直地插在土壤中，落在了青年对面的那面“墙”上。随即她又拿出了一支新的锁地仪来。这支看上去颜色泛黄、色泽厚重，应该是黄铜。它的大小在方才那两支锁地仪之间，随着少女的手腕轻甩，也飞了出去，落在了少女脚下这片草地的一角。而后又见她拿出了一支比之前的三支还要大的铁制锁地仪来。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凭什么来判断的，只看见各种乍一看形状都一样，细看却能发现略有差别的锁地仪不断地从她的指间飞出，落在周围的草丛间。

　　“最后一个！”只听她这样喊了一声，忽然转身朝着青年站着的那面“墙”奔了过去，随即在靠近“墙”的地方奋力往上一跃。

　　青年弯下腰，一把抓住了她往上伸出的双手，随即用力把她往上一抛。

　　便见少女的身躯一下飞到了半空，她轻巧地一个翻身，往上落在了“天花板”上。虽是这样说，少女的头发与衣衫却不见有丝毫倒垂下来的样子。不如说在她的视角里，上下方位又一次发生了颠转，仿佛骰子猛地翻了半周。自己脚下踩的才是地面，而方才所在的那面却又变成了天花板。

　　她像是一下子有点晕，赶紧闭上了眼睛。过了几秒，她又睁开眼睛，从腰际取出了一个中等大小的银制锁地仪来，把它抛在了不远处的草叶间。

　　做完了这些，她便回过身朝青年笑道：“完成了。”

　　青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忽然从所在的那面“墙”跳到了另一面“墙”上，俯下身从土壤中拔出了一支锁地仪。随后又跳上天花板，拔出了另一支锁地仪来。

　　“这两个不放也行。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有时不止遇上一个陷阱，多学着怎么节省锁地仪。”

　　“……哦。”少女盯着四周的草地，像是在观察一副旁人看不见的棋局，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青年看样子似乎也并不打算让她现在就弄懂的样子，他一抬手，把手中的两支锁地仪朝着少女抛了过去。少女赶紧抬手接住。随即便听青年说道：“看看地上剩下的锁地仪里都有什么？”

　　少女愣了愣，转身朝方才最后抛出的那个银制锁地仪那边奔了过去。蹲下身拨开草叶一看，只见透过锁地仪那镂空的外壳，能见到一缕几乎看不出的极浅的白丝，在锁地仪里袅袅缠绕。

　　“这是……烟？雾？”她回头茫然问道。

　　“都不是。那只是幻离身躯的一部分。它们平时就藏身在多雾的山谷里，遇上起雾的天气就趁机潜进雾里捕食。”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起初的那面“墙”上，蹲在最开始的那支金制的锁地仪旁朝少女招了招手，“过来瞧瞧。”

　　少女闻言，便站起身朝着这面草地的一角奔去。青年就站在周围四面“墙”的其中一面上。她站在那面“墙”跟前，迈出脚去。于是一下子“墙”又变成了地面。不过这回她及时地闭上了眼睛，因此没有感觉到那种方位猛然颠转的眩晕。

　　她走到青年跟前，和他一样蹲下身去。眼前这支金制锁地仪里的东西，明显和方才见到的不一样。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小团刚出炉的十分蓬松的棉花糖。不过凑近了仔细观察，会发现组成它的那些轻柔的丝线都如同烟雾一般地袅绕盘旋着，共同形成了那些小团的棉絮一样的东西。而那些棉絮凑在一起，才组成了这团棉花。它就仿佛是一小朵有生命的云，被囚在金制的器皿里，慢慢地旋转着，忽聚忽散。一些感觉比蛛丝还细的丝线，从锁地仪外壳的镂空处伸出来。如果不是这些丝线在阳光下偶尔会泛起金色，肉眼肯定看不见。

　　“这就是幻离的真面目。”青年说道，“虽然遇上它们是很麻烦，不过也有些技艺高超的猎骨者能驯化幻离，利用它们去布置陷阱。”

　　“可是守护祭司不都是灵徒么？他们又用不着陷阱，怎么知道怎么驯化幻离？”

　　“你知道他们不用陷阱？守护祭司只是不做猎骨者的生意，不过恐怕没有比他们更了解巨野山系的人了。听说驯化幻离的方法最开始还是从执火神山的守护祭司那里传出来的呢。”

　　“好吧。”少女应道。

　　“行了，接下来只要把这个锁地仪拔起来，幻觉就会消失了。”青年说着拍拍手站了起来，“小心点啊，别让幻离逃了。”

　　“知道知道。”少女朝他摆了摆手，随即整个人伏下去，几乎跪进土里。她拿出一个小铁片一般的东西，用它轻轻地拨开金制锁地仪周围的土壤。

　　青年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抬头朝并不存在的天空望去。

　　唉，一大清早地就遇上这种麻烦事，真是让人打不起精神。算了，就当是趁此机会教教那丫头怎么对付幻离吧。

　　他这样想着，又好像有些不放心似地，转头朝少女那边看了一眼。虽然她在处理陷阱这种事情上总是非常小心谨慎，然而她平时那粗心大意的性格却不免让青年担心她会不会一时走神搞出什么纰漏。

　　少女神情专注地蹲在草叶间，十分小心地处理着锁地仪周围的土壤。她认真的模样让青年觉得放心了些。在地珠子的视野中，能看见幻离的身躯仿佛一片雾气一般在土壤之下铺展开。现在那雾气旋转着，不断地被吸进上方的金制锁地仪中去。

　　却忽然，他右眼的地珠子灵活地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

　　青年一愣，赶紧定睛望去。只见随着幻离退去，土壤之下有什么小球一般的东西显现了出来。

　　青年忽然反应了过来。不仅之前的箭弩是饵，就连幻离都是饵！

　　这不是捕捉猎物的陷阱，这是捕捉捕猎者的陷阱。

　　“快停下！别把锁地仪挖出来！”他猛地朝着少女喊道，心脏在他的胸腔里剧烈跳动起来。

　　“啊？”少女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锁地仪在她的手掌里泛起明亮的金色，“可是我已经挖出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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