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吞噬 一

　　商囚张开双翼，从半空滑翔了过去。

　　西琊从藏身的山石之后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骑在商囚上的明显就是念殇，想来是正在搜寻着他的踪迹。西琊确认他已经往着远处飞去，这才从山石之后走出来，向着先前撞上蛟的那片山坡下方爬去。

　　眼前这样虽然一时半刻不会被发现，可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一大片冰雪皑皑的山脉，徒步不知什么时候才走得出去。更何况冰雪之下四处隐藏着悬崖断壁、嶙峋山石，一个不小心不被冻死饿死也难保不会失足摔死。想要逃出去，还是必须得依靠商囚的力量。

　　西琊背靠着陡峭的山壁小心翼翼往下滑去，积雪随着他簌簌滑落。先前十六就朝着这下边滚了下去，只是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这附近。

　　西琊这般想着，不安地往旁边看了看。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出现了好几只雷灵。它们攀附在岩石上，看上去一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却又始终好奇地保持着一定距离紧跟着他移动。这些东西的动作异乎寻常地灵巧，在两旁那些人类根本无法攀爬的陡峭山石上轻松地攀爬跳跃，既不远离，也不靠近，只是用那些空洞的并不存在的眼球一刻不移地注视着他。

　　总让人感觉有点渗人。

　　西琊强行克制住心中涌动的不安，继续往下爬去。

　　忽然，一支箭矢掠过他的身畔，落在了身后山石上。正攀在那块山石上的雷灵吓了一跳往后面一退，随即又重新聚拢了过来。

　　西琊抬头望去，就见迷迭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山坡上方。积雪漫过她的裙裾，她一动不动站在雪中，将手中的箭矢瞄准了他的方向。风吹起的雪尘从她脚畔飘过，看上去她就好似远离尘世的雪山上守护仙境的仙灵。

　　西琊停下脚步，沉默着将双手举了起来，一动不动地观察她的举动。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任何动作，只听见周围雷灵身上电流滋滋的杂乱声响。

　　忽然，周围雷灵背上的电光猛然炸开，汇成一片诡异的声响。它们就像是忽然间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组成它们身躯的那些电光加剧了变化，变得异常地活跃，不停地出现消失，彼此交织连接，伸向半空，直接使得这些雷灵就连形状看上去都发生了变化。它们彼此张望着，发出尖锐的滋滋声，像是在用无人能懂的语言交谈。同时又不时地抬头望向天穹。

　　出什么事了？西琊茫然地看着周围这些躁动不安的雷灵，本能地感觉它们身上开始涌出不祥的杀气。山坡上方的迷迭显然也感觉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山壁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蛟一下撞在了上面。

　　雷灵发出更加刺耳尖锐的声响，无视滚滚下滑的山石与积雪，逆行而上，朝着蛟的方向蜂拥而去。

　　然而西琊与迷迭可没有雷灵这样灵活敏捷的身躯，两人只觉脚下山体忽然滑动，根本来不及挣扎，就随着积雪落石一起滚了下去。

　　西琊只觉自己陷入积雪之中，被四周的积雪推动着，完全身不由己地往下滚落。四肢下意识地想要找到可以攀附的地方，然而陷在积雪之中却根本无法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觉自己触到了坚实的地面。他顿时开始奋力挣扎起来，想要从积雪之中挣脱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身上压着的积雪居然并不厚，他的手臂很轻易地就从雪下探了出去，手指感觉到了凛冽的冷风。

　　就是这冷风现在也让西琊感到欣喜，他拼命地挖开积雪，朝着那边钻了出去。

　　一瞬间，冷风毫无阻拦地迎面吹了过来，眼前的景象让西琊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咫尺之外的地方就是望不到头的万丈高空，而身后是直达天际的皑皑雪坡，西琊觉得自己好像攀附在世界尽头的墙壁。他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眩晕，好像被什么难以言喻的巨大力量慑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忽然，一旁的雪中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西琊回头望去，就见迷迭从积雪下钻了出来。她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无言地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本来就很松软的积雪被两人方才的举动惊扰，表面的积雪又开始缓缓往下滑落，散作一层薄薄的雪尘，飘向悬崖之下。

　　有什么东西从积雪之下露了出来。

　　那是迷迭之前掉落的弓，旁边还能隐约看到散落的箭。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两人都默默地打量了一眼位于两人中间的弓箭，又默默地看向对方。

　　然而这样危险的地方，两个人都无法轻举妄动。

　　僵持了片刻，迷迭忽然猛地向着中间的弓箭伸出手，与此同时西琊也往中央窜去。

　　却见弓箭下方的积雪瞬间崩塌，原来这处的积雪只不过是虚掩在半空。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一起从悬崖的这个缺口处掉了下去。

　　西琊还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

　　却忽然，他一下砸到了一块坚实的地面上。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整个人就随即沿着身下的斜坡往下滚去。西琊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要想办法抓住什么东西才行。

　　天旋地转之中，他不知是抓住了什么，整个人忽然停了下来。然而他的腿已经悬空了，脚下完全没有可以支撑的东西，西琊顿时觉得心里凉了半截。

　　他趴在身下这块冰壁上，小心翼翼回头望去。

　　脚下的悬崖顿时让他一阵眩晕。

　　幸好这雪峰有许多不规则的山岩，正是这些向外伸出的山岩救了他一命。他掉到一块山岩上，又从那里滚到了这块凝于半空的冰块上。冰块下方就是深渊，而他半个人已经悬在了半空。

　　他屏住呼吸，十分谨慎地往上挪动了一下。只听一阵细微的破裂声从身下传入了耳际。西琊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停下了动作。

　　与此同时，一声惊呼传入了他的耳中。他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迷迭就落在这块冰块的另一端。

　　迷迭与他对视了片刻，轻轻地挣扎了一下，试图往上爬。

　　就听令人不安的破裂声又传了出来，身下的冰块开始轻微地颤动。

　　“……你先别动！”西琊赶紧叫住了她。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躺在冰块上，等着它重新恢复平衡。

　　“我们两个同时爬。慢慢来，千万不能急。”

　　迷迭点了点头。

　　念殇乘着商囚从半空掠过。他已经在这附近盘旋了片刻，却还是不见西琊的身影。奇怪，按道理他不可能走得太远才对。难道是在山石间躲藏了起来？

　　正想着，忽然，悬崖边缘的两个身影远远映入了他的眼帘。人的头发与衣衫在洁净的冰雪上映衬得格外醒目，大老远就一眼看见了。

　　那不是……

　　念殇一惊，赶紧让商囚往那边飞去。

　　西琊与迷迭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挪动着，往冰块尽头的山岩爬去。这冰块凝结在山岩的边缘，不仅很滑，而且稍不注意似乎就要从山岩上脱落，让人不由得心惊胆战。两人提心吊胆地移动着，每一次传来的轻微破裂声都让他们感觉心脏都快冻结了。好不容易接近上方的山岩了，西琊伸手拉住迷迭，奋力往上一挣，终于离开冰面到达了坚实的地面。

　　只听那块冰块发出一阵脆裂的破碎声，从山岩边缘脱落下去，坠下了悬崖。

　　西琊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到这时才感觉到下坠时的撞击带来的疼痛。这些疼痛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下子从全身各处窜起，仿佛是看不见的手正在撕扯他的血肉。他闷哼一声，按住之前被撞到的侧腹，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地上的一样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之前没能拿到的弓箭，也随着两人一起落下，掉到了这块地方。这下没了积雪的覆盖，弓箭完整地呈现在了眼前。出乎意料的是，弓还是完整的。箭矢虽然有些已经折断，却还是有一部分仍然完好无损。

　　西琊与迷迭几乎同时朝着弓箭扑了过去。

　　迷迭距离弓箭比较近，一把冲上去抓住了锐利的箭矢。然而当她另一只手伸出去想要拿起弓时，却被西琊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她一咬牙，干脆握住手中锐利的箭矢，当做武器向西琊刺去。西琊往后一退，抬起手中的弓挡住。弓弦挂住箭镞与箭柄之间的凹陷，猛地一拉，箭就这样从迷迭手中飞了出去。迷迭被这猛力一拽的力道牵引，向前扑了过去。

　　西琊往旁边一闪绕到她的身后，擒住她的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将弓从她的头上套下，往后一拉，弓弦顿时勒住了她纤细的颈项。迷迭本能地扬起了头，不敢轻举妄动。

　　念殇的商囚从头顶不远处的空中滑翔了过去。

　　“哈，来得正是时候。”西琊一笑，仰头向着天上说道，“下来。”

　　只见商囚在上方盘旋了一周，降落在了跟前。念殇从商囚背上跳下来，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西琊架着迷迭，一脸谨慎地朝着商囚那边走去。待走到商囚跟前，他转头向已经退到一旁的念殇说道：“把你的号角拿出来。”

　　念殇默默地盯着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了弧形的纯银器物。

　　“把盖子打开。”西琊说道。

　　念殇照着他的话做了。这种所谓的“号角”与古时候人们吹奏的那种号角有一处根本上的不同，那就是它的两端其实是封住的。通常召唤商囚的号角都是双层，在召唤商囚的同时却也防止蚀银从里面掉落出来，即便打开盖子也无法直接看见蚀银。不过，在盖子打开的瞬间，身畔的商囚明显做出了反应。它打了一个响鼻，有些躁动不安地伏下前肢，又重新站立起来。

　　“很好。”西琊说道，“把号角扔了。”

　　念殇闻言吃了一惊，他盯着西琊看了看，见西琊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这才抬起手臂，准备把号角扔出去。

　　“等等。”西琊却忽然叫住了他，随即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悬崖，说道，“扔那边。”

　　念殇沉默着走过去，抬手将号角一扔。就见号角在半空闪过一缕银光，落入悬崖之下，瞬间被吞没进茫茫冰雪之间，再也找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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