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永暗之光 四

　　那是他之前被吞进来的时候拿着的半截箭矢。

　　它本来应该跟西琊一样被吞噬进了“暗”的内部，然而一路上西琊都没有摸到类似的东西。西琊便猜测它或许是被直接吞进了“暗”的胃袋里。他赶紧握着这半支箭，朝着迷迭那方靠近过去。

　　之前虽然没有明显的感觉，然而光潭的确是在一刻不停地被消化干涸。必须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不然等“暗”把胃袋里的光消化掉之后，就很难够到食道口了。

　　迷迭感觉到他回来的动静，问道：“你有办法？”

　　西琊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迷迭沉默片刻，说：“没关系，试吧。”

　　西琊把手中的断箭拿到了迷迭的眼前。金属的箭镞在光潭的映照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如果是寻常人的话，肯定已经被这金属的反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然而迷迭因为寄生在眼眸里的“暗”的缘故，丝毫感觉不到光芒，只是愣愣地睁大了眼睛，仍由这箭镞靠近到了眼球的前方。

　　没错，西琊就是打算用箭镞上的反光，把迷迭眼球上的“暗”引出来。

　　很快，只见她的眼眸开始发生变化，竟似小小的黑色漩涡，开始旋转起来。眼睛中眼白的部分可以看见有细若发丝的黑烟扩散出来。黑烟在她的眼中盘旋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地离开它用来作为巢穴的眼球表面，小心翼翼地伸向空中，够向西琊手中的断箭。

　　随着黑烟蔓延而出，西琊手中的断箭慢慢往后退。

　　身后的胃袋壁似乎也感觉到了断箭上的光芒，黑烟宛若古藤枯枝一样，从头顶延伸下来。

　　得抓紧时间才行。西琊不由得冰住了呼吸。

　　蜿蜒出一段距离，迷迭眼中的黑烟忽然停住了。大概是冒险探出巢穴这么多，让它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它僵在半空片刻，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却又不甘心就这么退回去。

　　西琊晃了晃指间的断箭。

　　断箭在他手中摇摆了几下，光芒霎时在箭镞的表面流溢而过，令人目眩。黑烟大约是被这种光泽所迷惑，忍不住将危险抛在一边，继续往前探去。

　　快点。西琊抬头看了一眼正从上方伸下的那些明显体积大得多的黑烟，在心里默默地催促道。

　　只见迷迭眼中的黑烟蜿蜒绕到了箭镞前方，宛如纤细藤蔓一般地缠了上去。

　　西琊一把抓住了它。

　　黑烟立马松开了缠住的箭镞，回过头猛地绞紧了西琊的手腕，仿佛挣扎的小蛇一般，想要让他放手。却见西琊用力一扯，将它从迷迭的眼球表面扯了下来。

　　迷迭一声轻呼。预感到危机的“暗”本能地紧紧抓住她的眼眸，让她的眼睛感觉到了一阵刺痛。随即却见眼眸中的黑暗瞬间退散，无尽光芒洪水一般涌了进来。久未见光的眼睛一下子承受不住如此多的亮光，不由得猛一下闭紧了眼睑。眼睛因为光芒的刺激而流下泪来。

　　西琊一把将手中的黑烟按进了身下光潭之中。

　　一瞬间，黑烟垂死挣扎般勒紧了他的手。随即便被远远庞大过自身的光所反噬，消散无影了。

　　这便是“暗”。光能够将“暗”杀死，“暗”却又能够以光为食。谁吞噬掉谁，不过是看哪一方的力量更强大而已。

　　西琊回头望去。只见迷迭低着头，抬手捂着眼睛，眼泪从她的指缝间流下来。

　　“没事吧？”他便问道。

　　迷迭摇了摇头。突如其来的光芒太过耀眼，逼得她睁不开眼来。即便是闭上了眼睛，眼睑也似乎挡不住汹涌的光流，眼皮像要胀裂一般地疼痛，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迷迭努力眨着酸涩的双眼，好不容易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睁开了眼睛。

　　“……没事了。”

　　“那好。我们赶紧出去吧，不然一会儿就迟……”

　　西琊看着周围，忽然住了嘴。只见四壁望去完全与远处深邃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哪里能分辨清楚出口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不由得愣住了。

　　却见远处光潭表面乱流忽然旋成了一个漩涡，似乎是“暗”加快了消化的速度，光潭里的光看着看着就减少了下去。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

　　西琊这样想着，忽然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断箭。

　　从之前的经验来看已经很清楚了，胃袋内壁上的黑烟只要觉察到发光的东西就会醒来。而他之前在食道里既然感觉到了有东西来侵蚀他反光的眼珠，那食道的内壁应该也能生出这样的黑烟。这些黑烟应该都与胃袋底部的那些黑烟一样，有些部分是拥有实体可以触碰的。利用这一点，或许可以想办法从这里面逃出去。

　　西琊想着，高举手臂亮出了手中的断箭。

　　不出所料，断箭箭镞上的明亮反光顿时将周围的黑烟唤醒了过来。只见从上方三四米高处至十几米高处，好几条浓烈黑烟宛如蜿蜒而下的小溪，朝着西琊靠近过来，转眼间便到了跟前。

　　“迷迭！闭上眼睛！”西琊喊道。

　　说着他赶紧往后一退，将手中的断箭转了一个方向，插进了“暗”的胃袋壁上。

　　黑暗的“墙壁”微微抖动了一下，然而却完全不痛不痒的样子，也没有看到血液之类的东西流出来。

　　黑烟已经迎面朝他扑了过来。

　　西琊赶紧将眼睛一闭，霎时便觉黑烟涌到了脸上。黑烟触摸着皮肤的感觉若有若无，仿佛是半虚半实的幽魂不过似乎是因为失去了感兴趣的目标，黑烟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一阵，不久又放开了他，扑向了后方的断箭。

　　那断箭的箭镞并没有完全陷入胃袋壁之中，还有一部分露在外面的金属反映着明亮的光华。还不等上方的黑烟将那上面的光华吞噬，断箭刺入的地方也有几缕黑烟被唤醒，迅速地缠了上去。弥漫的黑烟顿时将链子层层裹住，遮蔽了链子上反映的流光。

　　从上方追寻而下的黑烟一下失去了捕捉的目标，茫然停在了半空。

　　却转眼，断箭刺入的地方延伸出来的黑烟便将箭镞上的光芒吞噬殆尽，这便松开断箭退了回去。

　　然而就在黑烟层层退去，露出其下箭镞的瞬间，金属映着满湖流光，霎时又发出炫目光芒。

　　半空中的黑烟猛然又扑了上去。

　　然而内壁上的黑烟早它一步已经将断箭吞入了其中。

　　如此往复，每当黑烟退去的刹那，断箭的箭镞上便会映着光再次流转光华。然而无论怎样，从断箭刺入的地方附近伸出的黑烟总能比半空中的那几条早一步将断箭吞没。一时间从半空伸下来的几条黑烟都被本能驱使着，陷入了这个无止尽的游戏当中。

　　“快！”西琊拉过迷迭，让她爬上最低的一条黑烟，“沿着它爬上去！”

　　他说着，随即自己也翻上黑烟，朝着顶端爬去。

　　这黑烟上能够踩的地方大致是中心十几厘米宽的部分，外侧则是飘渺的烟雾，当心一些便能直接踩在上面。虽然走上去提心吊胆，但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走。西琊小心翼翼走了一段，抬头望去。头上也交错着好些黑烟，感觉上自己就像正身处在一株诡异枯树的枝桠间。西琊往上一跃，抓住上方的黑烟爬了上去。随即又把迷迭拉了上来。他沿着黑烟走到尽头，向着黑烟伸出的地方摸去。然而感觉面前的黑暗却是一片毫无缝隙的墙壁，完全没有出口的迹象。

　　西琊又爬到更上方，用同样的方法向着出口寻去。按理说这黑暗中隐藏着许多个出口，就是不知道够不够运气碰上一个。光潭在脚下潋滟地泛开，流动的光华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目眩。西琊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就这样在伸出的黑烟间摸索了一阵，忽然听见下方迷迭说道：“这里有出口。”

　　西琊闻言低头望去。明亮的光潭一下子映入眼底，黑烟格外醒目地交错蜿蜒在光潭的上方。迷迭站在下方不远处的一道黑烟尽头，只见她把手往面前黑暗中一伸，手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好，我马上下来。”西琊应道。

　　却就在这时，周围的黑烟忽然异动。迷迭脚下的黑烟猛然往这边移动了几米，向上伸来。迷迭一声惊呼，弯下身紧紧地抓住了脚下的黑烟，才没有直接从半空掉下去。西琊也觉脚下一滑，下方的黑烟忽然倾斜，随即伸出一些如同分枝一般稍微纤细一些的黑烟，向着他的面前伸来。

　　是眼睛！西琊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不该俯瞰下方的光潭。

　　可是不看着下面，他怎么确定脚下的目标？

　　没办法，只能抓紧时间了。西琊一咬牙，低头往下一跳。幸好迷迭所在的那道黑烟正朝着上方伸来，缩短了与他之间的距离。西琊落在黑烟上，身躯一晃就险些掉了下去。迷迭赶紧拽了他一把。西琊蹲在黑烟上，恢复了平衡。随即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快走！”

　　前方的出口就隐藏在黑暗之中，表面上看上去与周围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靠近过去会发现身躯能够穿入黑暗，而不会被墙壁一样的东西阻挡。通道并不宽敞，还是只能爬。迷迭先爬了进去，西琊紧跟着也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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