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雷神之酒 一
头顶的云层上不时闪动着电光。猛然一个炸雷，就好像谁把天穹给砸破了一样。不过大部分的闷雷都好像是看不见的马车轮，骨碌碌地滚过了云上。电光大都闪现在云层之后，很少看见有电光穿出云层划破长空。只能看见一阵阵闪光，映亮头顶低云。云层没被照亮的时候，与夜空融为一片幽黑，让人感觉好似头顶之上幽空无垠，一直连接到夜的尽头。然而被电光一照亮，瞬时觉得天空矮下了一大截，这才惊觉雷云就好像正压在头顶上。然而原本随之产生的压抑感觉，却也被周围空荡的山风给刮得了无踪迹，只剩下一股格外的荒凉。就好像被抛到了某个连时间都还没有来得及诞生的荒角。
念殇乘着另一头商囚，从山间低掠而过。为了不触怒雷灵，他只能在这样的高度飞行。不过同样的，西琊他们也是如此。
忽然，下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商囚的低啸。念殇一惊，循声往那边飞去。
再往西也是巨野山系的群山，要想逃脱只有往东走。念殇猜到西琊会走这个方向，不过他还以为西琊会趁着夜色赶紧离开，怎么也没想到商囚还在这么近的地方。
难道他放弃了商囚，选择徒步？这不合理啊。在这样的夜色中，还是如此险峻的山道，选择商囚明显安全而且快捷得多。念殇怀着一肚子的纳闷，降落在山间。
不远处的商囚像是认出了他来，欣喜地叫了一声，凑了过来。念殇安抚地拍了拍它的侧腹，转身从商囚身上的包裹中取出了火薪。守护祭司经常在外，随身物品里都带着火薪。这种东西类似于寻常人家备的蜡烛，只是更明亮也更耐燃。
他敲了几下打火石，点燃了火薪。
方才找到的那只商囚忽然惊惶地低啸了一声。
“怎么了？”念殇有些诧异。他走上前去，一边试图安抚它的情绪，一边四下张望着。火光在附近的山石上跳动着，牵拉出巨大而诡异的影子。
黑夜中，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靠近了过来。
落灵一惊，回头望去。
此刻她正身处在雪峰顶端，随同她一起上来的人都走散了，山主又不见出现。天黑下来以后，这么大的山间她根本不可能茫无头绪地去寻他们，只能先到事先说好的汇合地点来，看能不能运气好碰上同伴。
只见冷白雪光之中，一个巨大黑影轰然落在了山头。
好像是一只爪子。
其实以它的体积来看，刚才的动作已经算是和缓的了。然而雪尘仍旧如同波浪一般地被撞了起来，沿着山坡涌过脚下，冲进了悬崖下的暗夜之中。
随即，更加庞大的身躯垂落下来，俯在了雪地上。时隐时现的电光落在它的鳞甲上，沿着身躯侧面的弧线映亮了一片，衬着幽深的远空显得格外醒目。正面则只看见它的双目，仿佛两盏巨大浮灯一般被黑夜点亮，投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从这里只能看见它的头颈部分，更长的身躯一定是盘踞在了下方山脊上。
蛟。
落灵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然而紧接着引起她注意的，却是站在蛟身上的三个人影。
那是……
还不等她多想，便听见蛟身上传来男子的声音：“哦？你已经先到了？”
落灵直觉这话不是跟她说的。果然，就见之前遇见那银发灰眸的人走上前来，仰头望去。夜晚的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浅色的面貌在黑夜中好似泛起光来。
只见一向暴躁乖戾的蛟竟然毫不反抗，温顺地伏在那黑影的脚下。
他抬手便将一个东西从蛟的背上抛了下来。
那东西一头重重落到雪上，好像一截树干一样，顺着雪坡朝着悬崖滚来，很快便到了身前。忽然，那东西好像撞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壁障，在银发灰眸那人跟前停了下来。那人低头打量了一眼，没有说话。
看上去那“东西”原来是个人。好像彻底失去了意识一样，一路滚落雪坡也完全没有抵抗的痕迹，头发眉毛上都沾上了雪粉冰渣，几乎遮住了这人的五官。若非那身衣服，恐怕落灵一下子也认不出是谁来。
是西琊。
她的注意力只是转移了几秒，然而抬起头来的瞬间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跟前。积雪上的反光映出了他俊美的面容与诡异的血纹。
的确，除了山主，又有谁还能驱使蛟呢。
跟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迷迭和杜若。黑发黑眸的美丽少女恍若夜灵一般，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杜若和原来一样沉默不语，神色晦暗地站在夜色中。
“……杜若？”落灵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们怎么会遇上的？都没事吧？”
“没事。”迷迭应道，“山主找到了我，来这里的路上他又发现了杜若。”
银发灰眸那人面对着山主，问道：“死了？”
“这倒没有，留他活着还有用处。”
“你把他带到这山上做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山主说道。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醇冽的笑容，而那人一如既往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冷静神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敌意。其他人仿佛是嗅到危险的兔子，静静地藏在草丛里，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山主移开视线，转过身向着雪峰的最高处走去。他身后留下一个个脚印，嵌入积雪之中。他原本应该可以不必像寻常人这样缓慢地移动，不过不知为何他却像是很有心情似地，徒步朝着山上的最高处走去。虽然同样是徒步，他也走得比寻常人轻松许多，似乎陡峭的山坡与冰冷稀薄的空气完全不会给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忽然，蛟有些不安分地活动了一下身躯，轻轻将头抬了起来。它并不是完全被驯服的生灵，即便是跟随着山主，也会随时试探着主人的力量，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山主停下脚步，转头往它这边看了一眼。
落灵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只觉空气好像发生了什么看不见的变化，整个周围的空间都令人窒息起来。身体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根本不想往前迈步。
只见伏在雪地上的蛟动了动，松动的积雪随着它的动作滚下雪坡。它撑着爪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山主。一时间，四周变得一片沉寂。就连轰鸣的雷声不知为何也无法打破这种沉寂。那人没有插手。其他人根本就不敢插手。
对峙片刻，就见蛟猛然掉头往山下飞去，银白身躯一下甩过长空，隐入夜色之中不见了去向。
回头再望时，山主已经自顾自登上山脊，只留下一个背影。落灵愣了愣，回过神来，赶紧继续往上攀去。
悬崖那边，那人不发一言，弯下身把西琊扛了起来。
到山顶的路程并不远，一行人都沉默着，很快到达了最高点。山峰的棱角锐利得好似一把尖刀一样，山脊线就仿佛是这把刀上最薄而锋利的刃，两旁往下延伸出去的山坡就恍若是渐渐增厚的刀身。最高处的地方是一大块山岩，站在此处能隐约看见远处雪峰上的微光，只觉天地都在自己的面前壮阔地铺展开去。
经过之前的雪崩，山顶已经几乎没有积雪了。只有不久前降下的一点薄雪像是一层霜，附在一些山石的表面。
那人走上前来，把西琊放在了最高处的山石上。
就在这时，附近忽然响起了一片刺耳的碰撞炸裂声。
转头看去，只见那些雷灵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悄然聚集到了周围。它们用电光闪烁围绕下那双虚无的眼洞注视着一行人的举动，沿着常人根本无法攀援的陡峻路线，陆陆续续来到了山顶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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