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三魂 一

　　她一愣回头望去，便见山主已经俯身蹲在西琊身畔。鼻子被封的窒息感让他本能地张开了嘴，就在这瞬间山主把水盏猛地往西琊唇边一塞，硬是把水盏里剩下的光液全部给他灌了下去。

　　水盏离开西琊嘴边的同时，困住他的水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眨眼间便退去了。

　　一瞬间，西琊猛然迸发出惨烈的嘶叫，那声音仿佛利刃，割裂了雷云下沉闷厚重的夜。只见他双手抓着咽喉与胸口，猛然抽搐起来。

　　山主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兀自从西琊身边站了起来。他静默举起手，轻轻将手中水盏一放。水盏从半空径直跌落在山石上，无声地碎裂开来，化作细流渗进了山石裂缝里。

　　“行了。”山主轻巧地说了一句，转过身去，道，“接下来还有东西要准备一下。”

　　“……你！”迷迭一时惊愕，“为什么不准备好了再让他喝？！”

　　山主笑了笑，道：“急什么？反正一时半会又死不了。东西喝下去，多等一会儿才会有效果嘛。”

　　迷迭无言，只是看了看西琊。

　　只见山主离开了西琊身畔，走动了几步，似乎是在打量着周围。随即却又回到西琊身畔。西琊因为痛苦，身躯本能地蜷缩了起来。过度的痛苦阻断了一切思考的能力，仿佛一团极炽的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西琊大睁着眼，视觉却好像被隔断了一样，身体完全接收不到除了内部的痛苦之外的任何讯息，似乎就连山主站在眼前都完全不知道。惨叫声像是破碎风箱里漏出的风，从咬紧的牙缝间挤出来。

　　山主站在一旁，漠然地俯视着。忽然伸出一只脚，踏在西琊外侧肩膀，一蹬，把他踢翻了过来。随即俯下身，将手往西琊的胸口伸去。就好像是之前凝出水盏时一样，空气中看不见的水汽在山主手中汇聚成形。只见细碎的水珠在半空无声浮现，似乎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直线，从山主的手中延伸向西琊方向。零零碎碎的水珠彼此环绕了几下，旋即汇在一起，握在山主掌心，凝成剑一般的尖利细长形状。这次这些水很明显是冻结成了冰，仿佛一把不太规则的粗糙匕首，指向西琊的胸前。

　　便见山主握住手中尖冰，往西琊的胸口轻轻一刺。寒冰的尖刃立刻毫不费力地没入了皮肉之中，鲜血霎时涌了出来，染红了刺入皮肉的寒冰。随即却见那些血液好似一股红线，沿着尖冰的内壁往上流去。原来这“匕首”竟是中空的。尖冰很快吸满了血，山主见状将它拔出，随即从身上掏出一个透明的瓶子来。

　　这瓶子里装着一种非常奇怪的液体，整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色。而且看上去就如同光液一般处于液体与气体之间的状态，灰蒙蒙地在瓶中摇曳着，恍若流动的雾气。

　　山主把另一只手中的尖冰举了起来。这尖冰里装着尚且温热的血液，却全然没有融化的迹象。赤红的血液在冰晶的中央，浸得这冰晶好似血色赤晶。山主打开瓶子，把尖冰的尖端拿到瓶子的正上方。鲜血从冰晶里流出来，滴落一滴在瓶中。

　　一瞬间，瓶中的灰色奇怪液体忽然发生了变化。仿佛是从沉眠中被惊醒一样，忽然焕发出流转的色彩。待到西琊的血完全流入瓶中后，那奇怪的灰色液体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看见无数深浅不同的颜色在瓶中变幻着，好像这瓶中盛装着世间所有的色彩。

　　山主拿着这瓶奇幻陆离的东西朝着山岩的边缘走去，随即手一倾，将这东西倒在了山岩上。从瓶口倾倒出来的时候，能看出它仍旧还是比较接近液体。不过一接触到山岩，就好像油漆凝固了一样，完全没有液体那般扩散开的迹象。山主绕着山岩周围走了一圈，瓶中的东西正好倒完，在地上留下一个完整的圆。

　　那人静静地注视着山主的举动，没有说话。周围的人脸上都带着茫然，不知道山主正在干什么，这里大概也只有他心里有些头绪了。

　　在生灵还活着的时候，灵魂的活动范围会一直被局限在肉体之内，直到生灵死去时才能够离开。山主刚才所做的事，就是重新划定了西琊身躯的界限。现在对西琊体内的灵魂来说，画在山岩上的那一个圆就成了西琊新的身躯范围。而西琊本身正因为喝下去的瞬株的作用而陷入濒死状态，肉体对灵魂的约束大大降低，他的皮囊将失去限制灵魂的作用。

　　山主是准备把西琊的灵魂从他的身躯里释放出来。

　　只见山主走到了西琊的跟前。此时的西琊仍旧还在不时地挣扎，然而却似乎开始渐渐陷入一种半昏迷般的状态。因为他蜷缩着身躯，所以看不清眸中是否还清醒。只知道头顶天光似乎像是层冷霜一样，盖在他的身上。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独自卧在平台的中央，总让人有种他身上那层微光似乎格外惨亮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只见那微光像是从西琊的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来一般，渐渐地竟然明显可以看出是像是一层光膜，将他整个身躯紧密包裹起来。

　　随即，只见那光膜像是轻轻往外一挣，脱开西琊的躯体，悬浮而起。那光膜起初还几乎是一个人的形状，然而在离开西琊躯体之际却迅速改变了形状。两端往内收起，看上去好似很柔软一样，形成了圆盘状的东西，漂浮在西琊身躯上方。旋即继续往上飘去。圆盘下牵引出许多纤细不规则的长短管线，仿佛西琊体内的血脉经络全部发着光从皮肤之下显露了出来一般，蜿蜒连接向他的身躯各处。

　　这些发着光的脉络原先只是从西琊皮肤之上呈现，随即却被牵引着穿透皮肤悬浮了起来。一行人只见一个异物从西琊体内缓缓升起，乍一看好像一只形状怪异的发光水母，却又似操纵提线木偶的架子成了精活了过来一般。

　　这“架子”兀自扭动着牵引西琊身体各处的丝线，往上飘升。却忽然，细线一下绷直，它便猛地一顿，停在了半空。随即却见它用力一扯，细线随着力道纷纷从西琊身上脱落，很快它便完全浮了空。只见它身躯猛一收缩，当真像是一只活生生的水母一般，向着夜空游去。

　　不知怎地，就在它离开西琊躯体的刹那，一直形容痛苦的西琊就好像是木偶的线猛然被切断，声音消散，身躯脱力，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昏迷。

　　刚才离开他身体的，便是控制身体的感觉与行动的一部分灵魂。

　　灵魂完全没有实体，甚至脆弱到根本无法长久地在环境中存在。除非极偶然的情况，否则灵魂根本无法对现实中存在的大多数物体产生任何的影响。只有借助肉体，灵魂才能对大多数的事物产生影响。灵魂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最常见的寄生生灵。在正常情况下，不是灵魂的离开会引起肉体的死亡，而是肉体的死亡才会导致灵魂的离开。灵魂在一生中，都将自己紧紧地包裹在肉体这个庇护所中，借以躲避外界许多的危险与伤害。

　　即便是寻常人也完全可以制作一具真正的身躯。往头盖骨中放入大脑，在血肉中埋下合适的骨骼，将各个脏器彼此连接，往血管中注入血液，最终将最外层的皮囊严密地缝合。但是即便所有的功能都齐全了，身躯也并不会就此“活”过来。

　　那么所谓的灵魂，究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有的认为在思考着，经历着悲喜的，都是灵魂。所以在许多的故事传说中出现灵魂时，总是与这个人生前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如果是这样，那么生灵为什么还需要大脑呢？如果思想与感受都由大脑来完成，那又是什么决定了不同的人对于同样的事情与情况，会产生如此多不同的感受与行动呢？

　　不过比起这些问题，此时周围几个人的注意力明显是被那“水母”吸引了过去。只见它光泽透亮、灵巧生动，仿佛把夜晚当做一泓深色的海，舞动身躯向着上方游曳而去。不料到头顶两三米的地方，忽然就停住了，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墙壁给阻挡了下来一般。

　　便见这东西在上方四处寻觅了一遍，似乎是确信了那上边并没有它的出口，忽然掉头往这边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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