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生死之际 一

　　随着混流而下的石头一声闷响撞过来，立马就在最前面两块山石的缝隙间卡住了。

　　西琊的腿看上去像是被挤进了石头间狭窄的缝隙里。

　　他双手用力推着身前沉重的石头，想要腾出一点空间把腿拔出来。然而还没来得及把石头推开，在混流推动下石头又往里一挤，一下卡进了更深处。

　　西琊又是一声惨叫。他现在整个就像是一只被巨大捕兽夹钳住腿的野兽一样，完全动弹不得。更糟糕的是他大半个人还都泡在水里，冰冷刺骨的雪流漫过他的脖子，他不得不仰着头免得雪水呛进口鼻里。半融化的雪水裹着碎石不停地渗过石缝，血液与体温都在迅速地流失。

　　杜若赶紧跳进水里，绕到一旁试图推开压在西琊身前的那块石头。

　　混流的力道迎面压过来，不停地推着石头挤进石缝，使得面前的这块石头像是比原来沉重了许多。两人好不容易把石头推开了一点，一个浪头过来便又被冲着撞回了原处。

　　受伤的腿又一次被挤压。西琊一不小心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的嘴唇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紫色，在这样的天光下更是映得整张脸都惨白得跟张纸一样。眼看两个人没可能推动这块石头，杜若放弃了徒劳的尝试，抬头四顾。

　　方才被西琊救下的念殇就在不远处，他被山石周围的乱流推着，漂到了几米外一块石头跟前，停住了。看上去他的运气倒也挺好，无知无觉地竟然被浪头推上了石头。虽说大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起码脸没有浸进去，不然可能早就淹死了。

　　杜若奋力拨开面前的混流，朝着那边走过去。

　　水说不上深，但是水流的冲力很大。感觉水流的速度比起刚开始已经缓和了一些，但是走在里面仍然整个人都是飘的。每一次提起脚迈出步子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好像随时会像一枚枯叶一般被水流冲走。他提心吊胆地走到了那块石头的跟前，念殇惨白的侧脸映入了他的眼帘。杜若忽然有些担心起来，昏迷着在雪水里泡了这么久，说不定此刻的念殇已经是个死人了。谁料就是这一分神，他重心一个不稳脚下一滑，险些被水流卷了出去。

　　他瞬间本能地用手指死死抠住了山石嶙峋的边缘，随即奋力把另一只手也伸上来抓住山石，挣扎着爬了上去。

　　伸手一摸，念殇身上都已经冰得跟冻僵的尸体差不多了。杜若试了试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觉察不出来。仅有那一点点鼻息也若有若无地，简直像是错觉。杜若不抱什么希望地唤了念殇两声，随即起身拖着他的身躯往山石上端挪去。

　　忽然，念殇冰冷的手像是钢铁的钳子，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

　　杜若猛地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臂被用力往后一扭，整个人已经被掀翻了过去。

　　念殇一下把他的头按在了石头上。

　　“……是你？”念殇愣了一愣，松开了手。刚才的举动像是本能反应，他明显对眼前的情况一头雾水：“……怎么……是你救了我？”

　　杜若揉着手腕爬起来，脸上一点情绪也看不出来，只言简意赅地说道：“快救人。”

　　念殇闻言一脸茫然地朝四周望去，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被卡在石头之间的西琊。

　　“……这是怎么搞的？！”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杜若想了想，其实他还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不过幸好念殇也没等他解释，直接跳进水里朝着西琊那边走去。他打量了一下西琊的状况，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过来的杜若，让他绕到另一侧去，两人合力推开石头。

　　石头刚稍稍离开缝隙，一股血水便从石缝间涌了出来。

　　“再往前推！”念殇喊着，双脚因为用力陷进了下方的沙砾里。脚下山石崩裂松动，着力不稳让人感到有些不太安心。刚刚露出空隙的地方马上就被雪水填补了起来，不过他已经可以隐约看见西琊的小腿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水流忽然涌了过来。这浪是几乎看不出来的。一直静静地涌到石块跟前，才化作波浪拍在石头上。顿时两人只觉自己就是那水中没有根的浮萍，脚一下离了水底，往后一漂。

　　糟了！

　　这样想的瞬间，石头已经轰然一声倒了回去。

　　西琊一声闷哼。

　　“……没事吧？！”念殇大惊，赶紧回头确认西琊的情况。

　　西琊神智已经不是很明晰了，连带着寒冷与痛觉也混沌起来。原先冰冷的雪水渗入伤口血肉，剧烈的刺痛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现在那痛苦也变得遥远模糊起来，好像不是自己身上的感觉一样。西琊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地飘着，好像渴望就这样沉睡下去，却又拼命维系着最后一丝神智。他勉强动了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却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这样下去不行，人先受不了了。”念殇果断地放弃了两个人来推开面前这块石头的想法。然而直接弄碎石块却也不行，倾注到石块上的力道无法控制，很可能会误伤西琊。他思考着对策，爬到了旁边的一块山石上。杜若从一旁抱住西琊，托着他的头不让他的口鼻浸进水里。念殇站在山石上，抬起一只手来。身旁的山壁忽然扭曲变形，从山石之中浮出一柄石剑。

　　杜若见状松开西琊，用双手撑住石块的边缘，奋力向前推去。

　　石块沉重地挪出了一点点缝隙来，念殇立刻把石剑的边缘卡了进去。他随即猛地一用力，石块被撬开更大的缝隙，石剑便顺势往里一滑，撑住缝隙卡紧了。

　　“我说好你就赶快把他的腿拉出来。”

　　杜若点了点头。

　　念殇双手握住剑柄，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在石剑上，奋力往下一压。石块在雪水中缓缓地被撬开，挪出了一道手臂宽的缝隙来。

　　又有血水咕噜噜地冒了出来，杜若透过缝隙可以望见西琊的小腿被夹在几块石头之间。他的裤腿随着涌进来的水流漂动着，不过小腿还没有完全从石缝中露出来。

　　“再往前一点。”

　　听到杜若的话，念殇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使出全力。石块像巨大的轮子一样缓缓向前滚动，终于完全离开了西琊的小腿。

　　“就现在！”随着念殇的声音，杜若迅速地把西琊的腿往外一抽。

　　似乎是撑到极限，念殇手上力道顿时松懈，石块轰地一声砸了回去。

　　杜若把西琊拖到了山石上。念殇蹲下身，看了西琊的腿一眼，说：“骨头断了。”其实何止是断了，简直是碎了。不过念殇没有多说，他按着西琊肩膀问道：“还能动么？”

　　西琊也没力气废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们……”念殇说着，正打算把西琊扶起来。就在这时，他猛地僵住了。

　　“你们准备怎么样？”只听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言语之间熟稔的笑意，此刻听来却比漫过身躯的雪水更加冰冷，仿佛能渗入骨髓。

　　抬头望去，只见山主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头顶山壁上，好整以暇地俯瞰下来。

　　瞬间一阵恶寒从西琊的脊椎窜起，一直爬到头皮。

　　“快走！”念殇的语气陡然急促起来。

　　随即便见他从身上掏出一块黑色的皮革。这块皮革本来看上去也就一块手帕大小，然而念殇拎住一个角轻轻一抖，却见它整个一下展开，竟是比桌布还要大。念殇将它往西琊和杜若两人头上一扔，便见这它像斗篷一样地盖住了两人的身躯。

　　就在这个瞬间，只见原本皮革一般的东西忽然改变了外形，化作一层厚厚的黑泥黏在了皮肤之上。两人仿佛全身的筋骨都刹那间被这层黑泥腐蚀融化一般，整个人霎时就失去了形状，甚至连一点衣服的残骸都不曾留下，完全变成了石头上的一滩黑泥。

　　山主吃了一惊，定睛望去。

　　只见那黑泥活物一般在岩石上蠕动了一下，随即西琊从头顶到腰间的半截身躯忽然又出现在了眼前，乍一看就像从石头上长出来似的。

　　“……等等！你……”西琊将遮盖在身上的黑色皮革掀开一角，望向念殇。

　　“……快走！”念殇猛地把他按回黑皮里，往旁边一推。黑泥顿时在夜色中与周围山岩融为一体，几乎找寻不见了。

　　山主一惊，从山壁上一跃而下。

　　忽然，巨大石块猛地从地下冒起，挡在了他的身前。便见念殇手握石剑，从身后冲来。

　　然而还不等念殇靠近，空气中忽然涌起一股薄雾。这雾气看似飘渺，却向前扑去，重重撞在念殇的身上。念殇急忙将石剑挡在身前，却全然没有效果。只见石剑瞬间断裂，他的身躯往后飞去，刹那间掠过半空，一头砸在了下方的山坡上。

　　念殇滚了几圈，挣扎着稳住身形。他强忍着痛楚，奋力将拳头往地面砸去。一瞬间力量从脚下传到山主跟前，只见山主脚下的山岩猛然崩裂变形，将他整个吞了进去。同时两侧的山岩向着中央夹拢，像是要把他挤成肉酱。

　　却见原本坚实的山石瞬间碎裂，随即山主身影一闪，眨眼间来到了他的眼前。

　　不等念殇反应，山主俯身一把揪住他，拎起来一个头槌。

　　念殇顺势又飞了出去，落在山坡上飞快地滚了下去，猛然一下撞到了一块耸起的山石上。内脏像是被撞碎了，念殇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他狼狈地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没能爬起来。

　　似乎很享受他此刻痛苦的模样，山主闲庭信步地走到了他的跟前。他站在念殇跟前，淡淡俯视了他一会儿，忽然蹲下身，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

　　念殇模糊的视野里，能够看见山主微笑的脸。血从额头慢慢流进了眼睛里。糟糕，一边眼睛被血糊住了，可是他没有力气去把血擦干净。

　　山主无言地打量了他片刻，忽然伸手扶他坐了起来。伸手，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一副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之前发生的那些都是错觉的温和口吻，问道：“怎么把人放走了？嗯？不知道我正在找他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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