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生死之际 二

　　被撞到的地方肋骨怕是断了，内脏恐怕也受了损伤。不过念殇完全感觉不出究竟是哪个地方受了伤，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地方似乎都在炸裂般地疼。

　　念殇苦笑一下，想，这就是自己的决定么。他走了这么远，可是到头来……他这辈子，好像注定了会这么死去。

　　现在才来后悔，好像也太晚了。

　　他咬牙看着山主，从鼻腔里冷冷笑了一声。

　　山主眼睛一眯，眸中的笑意便不留痕迹地褪去了。他漠然看了念殇一眼，忽然一松手。念殇一下失去平衡倒回了地上。身上的伤处怕是被不留情地撞到了，念殇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山主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念殇一声闷哼，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来。他本能地抬手抓住了山主的脚，这点挣扎却完全无法与山主对抗。山主俯视了他一眼，说：“内脏受损了么？动手杀你倒是便宜了你，就让你自己在这里挣扎到死好了。”

　　他说着，把脚收了回来，转身朝着西琊他们方才消失的方向走去。

　　忽然，一座石块猛地拔地而起，挡在了山主的跟前。

　　山主的眼眸里燃起一抹诡异的光，好似在冰冷的酒精上点燃火焰。他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去，却发现念殇已经不在那里了。

　　……什么？山主眸中微微一惊。

　　就在这瞬间，一块山石逆风掠过半空，气势汹汹地朝着他砸来。

　　然而还是与之前一样，石块还没靠近山主跟前，空气中忽然凝起薄雾，将飞来的石块轻若无物一般挡住。随即薄雾朝着石块飞来的方向涌去，几块高耸的山石立在前方，挡住山主视线。只见顿时山石就如同被锋利无比的利刃切过，碎裂一地。碎石崩裂分解，四下飞散了出去。山石之后的山坡失去遮掩，出现在了眼前。

　　念殇不在那里。

　　哦？山主眉梢微微一挑。明明就已经半死不活的人了，倒是挺能跑。可是即便是这样，难道就真能躲过去了么？

　　山主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来。

　　周围像是被死寂吞噬了。只有雷声远远地滚过，近处是水流混了雪与石之后沉重迟缓的声音。听不见一点活物的动静。紧张一点一点积蓄起来，随时会不知从哪里猛然爆发。

　　山主却仍旧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四周，像是在玩一场毫无威胁的游戏。

　　念殇躲在一块山岩之后，屏息静气地注视着山主的一举一动。

　　然而还不等他找到山主的破绽，只见飘渺的薄雾从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凝聚，随即忽然涌上前将他整个围住。

　　山主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转过头去。便见那雾气裹着念殇，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山主的跟前。念殇顿时咳出一口血来。

　　“这样就想瞒过我么？”山主笑了笑，朝着他走去。念殇气若游丝地倒在地上，醒目的血迹在雪地上浸染开来。然而他抬头望向山主时，那眸中却没有丝毫败者的恐惧与绝望，锐利如同一柄不会发光的利刃，刺透茫茫暗夜。

　　就在这时，山主身旁的山岩骤然扭曲变形，化作尖刺，刺向山主的身躯。山主一惊，顿时往旁边一闪。尖刺擦着他的脑袋，刺进了黑夜里。

　　他果然躲了，念殇想，即便强大如山主，也不是真的刀枪不入。他一声怒吼，竟以惊人的敏捷，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反正他是活不成了，骨头断裂，内脏破碎，就仿佛是已经燃烧到尽头的蜡烛。在明白这个事实的瞬间，念殇竟然只感到了一丝遗憾，随即整个人就像是从桎梏之中挣脱，一下子轻松了。再也没有后悔犹豫、思前想后的机会，他这一辈子，就只剩下一件事。

　　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也只有一件事应该去做。

　　哪怕是拼尽全力、粉身碎骨，他也要挡住山主的去路。

　　他猛地举起石剑冲向山主，之前断裂的石剑在这个距离下刚刚好。即便是山主，也不过血肉之躯。刹那间，周围所有流转的力量都向他涌来，汇聚到他的身躯之中。作为灵徒的本能在这一瞬间发挥到极致，身躯仿佛承受不住从四周源源不断汲取而来的力量，皮肤如同干涸的大地一般皲裂开来。

　　只见在电光火石之间，山主抬手抓住了石剑的边缘，挡下了念殇奋力的一击。念殇只觉撞击的力道冲进内脏里，震得他又咳出一口血来。他咬牙握住石剑，继续将全部的力量倾注在其上。石剑摩擦着山主的掌心，仍旧朝着他的胸前刺去，鲜血从他握住石剑的掌心中流下。

　　山主忽然往后一退，之前那朦胧的薄雾从半空中浮现，聚拢到他身前，挡住了念殇的攻击。分明只是飘渺轻盈的一层薄雾，却好似比钢铁还要坚固。念殇的力道倾注在那雾气上，就像是流入了茫茫的大海里，被吞噬得毫无踪迹。

　　却见念殇往前一步，身躯中竟是爆发出更强的力道来。直直望向山主的眼眸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执念，夜色下宛如恶鬼。

　　……真是冥顽不灵！山主咬牙皱了皱眉。他的前方忽然有更多的雾气凝聚，随即这些雾气朝着念殇涌去，撞在他的石剑之上。念殇摇晃一下，却又更加拼命地反制回来。

　　山主眸中一闪，露出凌厉杀意。

　　一瞬间，只见石剑骤然碎裂。雾气穿透石剑，竟是如同锐利的锋刃，刺入念殇胸中。

　　山主微微一笑，松了口气。

　　却就在这时，四周忽然冒起高耸山岩，山岩在巨大的力道下扭曲变形，猛地刺向中央的山主。也毫不留情地穿透念殇的身躯。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把剩下的十几分钟生命缩短到一瞬，来完成他这一生的最后一件事情。

　　血瞬间喷溅，漫过山岩粗糙嶙峋的表面，纷纷流淌下来，将周围雪地染成一片赤红。流水将血迹往山下冲去，新雪从山顶飘落下来。很快地，这一切都将被覆盖。人的消亡，便也如同冰雪的融解。

　　只见积雪之上，浮现出一具巨大的血红鳞甲，恍若山间耸立起一座堡垒，将山主完全地护在了中央。四周的山岩还保持着刺过来的状态，仿佛不甘心一般地，从岩石表面开始浮现裂纹。蛛丝一般的裂纹迅速扩大绵延开去，高耸山岩顷刻崩毁，纷纷散落在脚下。

　　血红鳞甲随即便如烟雾一般散去，剩下山主独自站在念殇的尸体跟前。

　　他抬手看了看手掌里那道伤口，擦了擦掌中的血迹。其实他也就受了这么一点皮外伤，哪怕念殇如此奋不顾身、孤注一掷，也没能对他造成真正的威胁。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大概直到念殇死去的那一刻，他都没能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不过，他至少成功了一半。西琊他们，此刻早已走远，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

　　杜若一个不慎踩在了一块滚动的碎石上，脚下顿时一滑。靠他扶着的西琊连带着往前一绊，嘴里漏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杜若把头顶上的“黑泥”掀开一角，两人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忽然间出现在了山间。

　　幽暗的天光微弱地落进眼帘。

　　“……没事吧？”

　　西琊模糊地嘟囔了一声，算是回答。经历了这么多，体力早就到了极限，也许是一不小心情绪稍微松懈了一下，疲惫便排山倒海地淹没了神智。脑子好像齿轮被卡住了一样，运转不起来。沉重而又晕眩的感觉压在每一根神经上。

　　还是把那块奇怪的皮革盖上比较好，这里未必安全。

　　西琊想这样提醒杜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好像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影。天光大致勾勒出一个形状，看不清容颜。只觉得像是一道剪影，映在夜色之上。他一瞬间提起了警惕，然而就连这警惕也没有办法维持神智，他徒劳地挣扎了片刻，随后便沉沉地陷入了寂静黑暗的深渊。

　　黎明时天际雷云开始缓缓散去，太阳从地平线的那头升了起来。晨曦跨过整片草原，投到了远处的雪峰上。光芒从山巅的冰雪上点燃，势不可挡地四下燃烧了开去。

　　日光下，高耸入云的雪峰，竟然塌去了一块。崩塌的缺口看上去格外狰狞，让人觉得整座山都像是平衡不稳了一样。从石缝中奔涌而出的水已经流光了，只剩下许多几米十几米长的冰凌，挂在悬崖的边缘。朝阳下亮得晃眼，像是一片光彩夺目的帘。

　　猎骨者正在忙着从蛟庞大的骨架上切割下方便带走的部分。

　　少女忙碌着，不经意间一抬头。只见日光正好洒在远处蛟的鳞甲上，顿时好像是一条金色的河，从视野的尽头奔涌了过来。

　　这无比漫长的一天一夜，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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