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雨云
既然两名猎骨者有自己的办法，西琊也就不去操那个心了。他与杜若骑上商囚飞入高空，很快渺羲也跟了上来。他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并不像西琊原先想象的那样，就是一个人背后多了一双翅膀，而人更多的是被那双翅膀拖着飞行。非要形容的话，倒更像是整个人被某种若隐若现的气旋所包围，组成那些气旋的大概就是他平时隐而不现的身躯的一部分。而他完全融入在天空之中，身体绷直双臂伸展，衣衫随风展开，好似化作羽翼。乍一看就像是一只宽鹏广翼的飞鸟。
对商囚来说有些吃力的路程，对祭神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至少每次十六累得落地休息后，渺羲还能游刃有余地在附近山林的上空盘旋察看，最后才停留在某棵树的树冠上。
西琊和杜若此时当然已经知道渺羲所说的祭神只需饮水不需进食这句话所言非虚，也就不费心去管他了。至于逸风和猎，西琊一直很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辨认十六飞行的方向的。因为他们骑着苍无在地下穿行，虽然与直接在山林间行走比起来少了很多爬上爬下的工夫，但是却不能随时观察天空中商囚的位置。
不过不管怎样，每次西琊他们刚停下休息不久，两人便追了上来。仔细想想，除了现在双方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起休息聊天之外，一切与之前相比也没有太大区别。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几天，不过距离目的地的那座解环山却还有一段距离。主要是他们此行走的也并不是直线，因为不得不绕开几条比较大的河流。为了谨慎起见，平常取水用水也极尽小心。平时最习以为常的水，成了所有生存条件中最麻烦的一样。分明在这水源充沛的山间，遍地都隐藏着溪流泉水，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找到清澈流淌的小河。西琊以前来巨野山系，总觉得就算遭遇意外，缺什么也不至于缺水，倒是可能找不到食物。没想到眼前的状况正好相反，真是讽刺。
不过这般小心谨慎也是值得，至少这几天以来山主和他那些奇形怪状的行海都还没有再次出现，可见暂时处境还算是安全。
又是一个清晨过去了，渺羲远远看见前方雨云低沉，如同晦暗的灰色羽翼低垂在苍翠山峦的上方，便建议还是先稍作歇息，等前方雨下过之后再走。
为了以防万一，这般小心谨慎也是迫不得已，西琊并没有意见。十六这个懒虫对意料之外的休憩倒是大为欢迎，舒舒服服地在长着青苔的树下打了个滚。
渺羲皱了皱眉。早就已经看不见雪峰了，越是靠近巨野山系的边缘，气候越是温暖湿润，从树木上覆盖的苔藓便可见一斑。附近的山野在这时节经常下雨，何止是湿润，简直已经可以说是潮湿。虽然周围的草木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对他们却并不是一件好事，使得前行愈发麻烦。或许是他考虑太过，山主总不至于到了连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都能够控制的地步，不过这般潮湿绝对是山主偏好的环境，让他本能地觉得不快。
至于雨水，那更是要尽量躲避。虽然山主不一定正注视着这一场雨，然而倘若碰巧他那随时注目着巨野山系的目光无意中落在这一场雨上，他们的行踪就霎时暴露无遗了。
放眼望去，前方那场雨下得并不大，淅淅沥沥地洒在山间，看样子还得下些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水汽的冰凉味道，混杂着某种难以言明的生气。雨云的面积并不小，直接绕过去恐怕要大费周章。正好今天他们正处于上风向，并不必担心雨云会随风飘过来，与其绕不过倒不如等雨下完。
那雨至少要持续到下午，这些天来一直忙于赶路的一行人一下子多了大把闲暇。西琊收拾起大家的水袋，说是趁着有空去附近找些水。他刚拨开茂密的灌木，沿着山坡走了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猎跟了上来。
虽说是一路跑过来的，她却没有半点疲累的样子。西琊印象中总是见她活力十足地跑上跑下，几步远的路也非得用跑的，像是永远不知道疲倦一样。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她。猎灵巧地踏过崎岖的山地，跑到了他面前，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行啊。”西琊说着，把少女的水袋丢给她。猎捧着自己的水袋，随着他往山林中走去。这地方不久前应该下过雨，泥土还带着一点湿润。不过过多的水分早已被吸收或者蒸发，并没有泥泞湿滑的地段。林中没有所谓的道路，只能凭直觉落脚，踩到哪里是哪里。有些树的树根生得很奇怪，张牙舞爪地露出地面，盘踞在泥土之上。好像是天空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它，使得它不得不伸出瘦骨嶙峋的爪子来紧紧地抓住地面。少女一路都兴高采烈的模样，半路见到一些嶙峋怪异的树根，还非得爬上去踩一踩。然后又从上面灵巧地跳下来。她纤细小巧的手脚在这山间行走攀爬起来毫不费力的样子，让西琊怀疑她其实是这草木间长大的山灵。
“你还真是习惯这种环境啊。”西琊忽然感叹道。
“嗯？为什么这么说？”少女回过头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在这山里好像很自由自在的样子。”
少女想了想，笑道：“大概是吧，因为我从小就经常来巨野山系啊。”
“哦？那你很少回失落平原了？”
“时不时还是会回去，不过我们一年到头都在到处走，很少待在同一个地方。你呢？”
“我？”似乎没有料到会被对方反问，西琊想了想，道，“我平时都在王城，不过小时候倒是去过一个叫居安的地方。”
“居安？”少女偏着头想了片刻，道，“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啊。”
“当然了，那是个很隐蔽的地方，住在那里的都是隐居的人。”
“失落平原还有这样的地方啊，我也好想去看看呢。”
他们天亮之后已经出发前行了一段距离，这附近的山野都是陌生的地域。不过在这地方找水并不太难，更何况身边还跟着一个猎。尽管对巨野山系的熟悉不比杜若，不过少女还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循着某种西琊看不出的线索，很快地便找到了一条溪流。
这溪水躲藏在树林里，像一条透明的刻线划开林间。从树叶间洒下的光斑在水面潋滟地摇曳着，透过浅浅的清澈水流能看见下面的石块。偶尔有落叶轻飘飘地浮在水面，随着溪流往山下漂去。
这溪流恐怕有些年月了，溪水流经的地方被冲刷出一条沟渠，两侧的泥土如同堤岸一般耸起。虽然只有一米高，不过相比溪流本身的水量，已经很是壮观了。猎跳进沟渠里，踩在一块冒出水面的石头上蹲下身去，听着流水咕噜咕噜地涌进水袋里。
西琊毕竟是山主紧盯的猎物，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由少女取水比较保险。西琊站在一旁的林中，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周围的树林。此时已经过了清晨，阳光也愈发明亮起来。分明前方正下着一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雨，这种感觉真是有些怪异。不论何时，只要在静谧的林间停留下来，西琊总会觉得自己的逃亡十分地不真实。尽管理智上知道随时可能被山主找到，然而周围的环境也未免太安静太平和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觉得那些事都十分地遥远，从而放松警惕。
他倚靠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眯起眼睛去看头顶的树丛。阳光碎成许多耀眼的碎片，在树叶间闪烁。身边经常听到鸟鸣，感觉很近的样子。然而循着声音听去，却总是找不到它们藏在哪里。一些阳光的碎片穿过树丛，化作不规则的光斑印在树干上。西琊盯着那几块光斑看了片刻，视线渐渐地有些模糊起来。
忽然，他只觉粗糙树干上的某块光斑动了动，一个淡淡的光斑从那块明亮的光斑上脱离出来，飘进了林中。
怎么回事？西琊一愣，连忙定睛看去。就见那块光斑已经恢复了原状。
看错了？他眨眨眼睛，转头朝被树荫遮蔽得有些昏暗的林中深处望去。却见不知何时，树林间竟然显现出许多隐隐约约的淡绿色光斑，飘渺地浮在树影里。一时间，也不知是山里出现了异物，还是他自己的眼睛被阳光晃花了。
“嘘，别出声。”耳畔忽然传来了猎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拎着几个水袋从溪水畔爬了上来，正站在他身后的树根上，朝着林中望去。
“那些……不是我眼花？”西琊问道。
的确，那些淡绿色光斑的存在太过稀薄，感觉就像是盯着光亮处看久了之后忽然看向暗处时，眼前会浮现的模糊光影。西琊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然不是了。你等着。”猎这般说着，忽然把水袋递到他手里，随即从树根上跳下来，轻手轻脚地往林中走去。她的身影很快被周围高大的树干遮掩，消失不见了。
过了片刻，只见她忽然从不远处一株树的树梢上跳了下来，像是小孩子扑蝴蝶一样冲进了光影之中。
那些淡绿色的光斑恍若受惊的蝶，一下子飞散，消失在了树林里。就见猎双手捧着什么东西，朝他跑了回来。
“你看。”她洋洋得意地把手举起来，让西琊去看她捧在纤细指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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