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另一边
1998年的夏天，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气温也尚未跟上季节更替的步伐，依旧凉爽，只是阴雨天多了些，一如两年前。
观布子市，医院。
青年轻轻地关上病房的门，隔着磨砂的玻璃往里望了一眼，唇微动，像是在絮叨着些什么，那大概是祝福以及希冀一类的话。
片刻之后，声音低落了，他转过身，向着走廊转角的电梯走去。
周遭的粉饰是医院一如既往的白色，洁净，令人心安。
大概是最近的观布子尚算得上平常年月的缘故，周六的医院，住院部着实有些冷清，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一两个行动不便的病人，打着点滴，坐在轮椅上，由着亲人带去透透气。
这可能算得上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希望它一直冷清下去的场所吧。
转角处的服务台，值班的护士小姐打趣似地招呼着，似乎早已熟识，年轻人有些困扰地笑着回应，对对方的玩笑感到有些苦手。
寒暄总是短暂的。
相互道别之后，青年人便消失在电梯门之后。同样的，那抹朴素的黑色，修长挺拔的背影，也彻底消失在了三双眼睛的视野之外。
“已经一年多时间了，周周不间断地来探望一个可能永远不会醒的姑娘，这种痴情的男孩已经快绝种了吧。”目送着青年远去的护士小姐轻声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里
走廊的转角，一袭素白，病弱而略显消瘦的长发女子注视着那抹人影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思索着，倒头来却也摇了摇头，末了，带着些许自嘲的神色，有些吃力地挪动着轮椅，缓缓移入自己的病房
“哐锵！”
咖啡罐落入走廊垃圾桶的声音异常地突兀，金属之间的碰撞，那恐怕是这悄然无声的晨间，病房走廊之间唯一的轻声异响。
速溶咖啡罐的铝制罐壳外印着blendy的商标，小号黑体字有详细地记载着配料，产地，生产厂商，以及检疫合格的标志等等。
至于生产日期，则是突破天际的2004年。
这样一罐再普通不过了的速溶咖啡要是被分类清理垃圾流水线上的处理工们注意到的话，恐怕都会在哭笑不得的同时，暗自替那位不小心买到了这样一罐“假冒伪劣咖啡”还丝毫没有注意到问题并喝了下去的倒霉消费者祈祷吧，希望他/她不会因此闹出什么食物中毒之类的问题。
大概。
不过当事人并不需要有这样的顾虑。
依旧是那间医院，那栋住院部大楼，那一层，那条走廊。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踩着浅色系的高跟凉鞋，却没有在这僻静的走廊上留下应有的“哒哒”声的女人轻快地绕过走廊转角。值班的护士小姐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影，只是冥冥中感觉眼前有什么一飘而过，抬起头来，却空空如也，依旧是平常的风景，窗外的白鸽和云。
就这样，女人来到了某一间刚刚才被人造访过的病房前，对着素白的房门，轻轻叩了叩。
“门没锁。”
静默良久，传来一声再平淡不过的回应，仿若古井，平淡无波。
“我想也是，否则要是病人症状加剧心率垂危，医生却被锁在门外，发生这种事就太乌龙了。”
女人进门之后没忘记把门合上，随后在床前静置的椅子上坐下，极富夏季海滩风情的白色遮阳帽被摘下来挂在一边，一头颀长而柔顺的艳丽红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
病床上的少女缓缓坐起身来，因为长久的卧病在床，缺乏修剪的黑发有些长得过分，不过整体上来说无伤大雅。
倒是太久没有好好见过阳光的缘故，皮肤泛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一双暗淡无光的黑瞳毫无生气地将目光投向访客。
被这样注视着的苍崎青子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尤其还是被根源如此注视。
就像眺望深渊一样，快被吸进去了。
“旅途愉快么？”病床上的少女轻声问道。
“还好。”苍崎青子回道。
“那么收获呢？”
苍崎青子冲着脚边的提箱努努嘴。
“暂时冰冻起来了，以后找个时间把它带回三咲去安放了，也就算是又了去了一桩心事。”
“我不是问这个。”病床上的少女轻微地摆动着食指，示意她搞错了重点。
“你说那件事啊，你不是一直全程观摩着那两个家伙的么？还需要我来汇报？”苍崎青子明白了过来。
“如果我能够百分百以人类的思考方式去看待去评判事物、感情的话，那么也就不需要你去跑这一趟了。”
“哦，懂了。”苍崎青子撇撇嘴，随即给出评价道，“挺好的。”
“跟刚刚那个比呢？”根源式瞥了一眼房门，所指再明显不过。
“那就没得比了。”
这次青子倒是回答得干净利落，仿若是在给某人判死刑。
“哦？怎么个没得比法？”根源式被她的回应勾起了兴趣，不易察觉却又着实透着一股恶趣味的笑意浮现于嘴角。
“你觉得一只浑身是刺牙尖嘴利动不动就要咬人的刺猬和一只肉嘟嘟的不止会装呆卖萌还会唱情歌的仓鼠一起被摆上宠物店的货架台，虽然都是啮齿类动物但是哪一只会更讨爱心泛滥的年轻女孩儿们喜欢？”
“式的确是年轻女孩儿但可绝对没有爱心泛滥。”根源式把话顶了回去。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啦。”青子摆摆手苦着脸道，“就算没有爱心泛滥这个附加条件，光是看看上面两只的附加条件，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会知道选哪一只吧？”
“似乎挺有说服力的。”根源式颔首。
“这岂止是似乎挺有说服力，明明是超——有说服力好不好？看看人家黑桐干也，待人温和彬彬有礼，富有包容心又擅长照顾人，生活上面也一向追求平淡踏踏实实从不好高骛远，一身黑的打扮虽然单调但是配上他的体格总体来说会给人感觉很可靠，跟他接触过的人尤其是年轻女性更是容易对这样的好男人产生好感，而且，人家从头到尾都全身心地相信着两仪式没有杀人而且小姑娘昏迷入院至今的时间里风雨无阻周周准时上门探望还不忘带花，而且听说最近为了找寻让她醒来的转机，人家连大学都不念了还跟家里人都闹崩了，我觉得能够做出如此决意并付诸实践的男人不论怎么说都不会差到哪去。再说了，小伙子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外表是成熟稳重的美男，只有在面对小姑娘的时候才会展露出自己孩子气的一面，这样一个温柔而又值得依靠，全心全意为女孩儿着想，无保留地付之以信任，充满着包容心的居家极品————我今天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光是微笑都能感染周边环境和人，那镜头要是那摄像机拍下来的话每一帧都能够拿去做电脑桌面。除了目前因为搭上了苍崎橙子那个白痴大龄剩女所以收入堪忧之外简直是无懈可击。”
“嗯，很贴切。”根源式默默地听完后点头称是,“所以呢？”
“”青子不说话。
“所以呢？”反问。
“喂，我说，你该不会还没有深刻地体会到我刚刚说的话意味什么吧？”
“知道，他人很好，所以呢？”
“”
“”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还指望冷泉悦那个只摸也摸不得蹭也蹭不得的刺猬对吧？你可想清楚了哦，对方一往情深用情专一温柔包容痴心不改大有执子之手与子皆老之势而且还帅得连我都打算用刚刚偷拍的照片当手机屏保！他冷泉悦靠什么去战翻这样的男神？”
“听上去那孩子真的没救了。”
“是的，没救了。”
“既然冷泉悦不行，那他呢？”
“他？”青子闻言愣了片刻，在确定对方的脸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之后，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过这只是短暂的，很快她又像是放弃了一般，摆摆手道，“冷泉悦都不行，他就更是免了。”
“这一点，我也同意。”根源式微微往后仰躺，靠在病床床头轻声回道，合目。“说了这么多废话也是难为你了，现在抛下‘公平’，说说你自己的心里话吧青子。”
“嗯哼？”青子闻言，转瞬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意来，她调侃道，“这么快就露出本性了？不愧是失格之后的根源之涡啊，连‘公平’这种必要的因素都舍弃了，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即使是我，也是有资格和权利去选择自己所期望着的未来的。”
“即使不小心碾碎了别人的未来也无所谓？”
“如果如此轻易地就被碾碎了，那么说明那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所以说，早这样的话，刚刚还有让我说那么多废话的必要么？”魔法使翻了翻白眼。
“苍崎所期望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坐在床头的少女莫名地问道。
“不知道。”这边倒也回答得干脆。
“不知道？”
“嗯，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想。”青子的手伸向窗外，隔着指尖的缝隙窥探着虚妄的蒙着灰纱的天空。“我喜欢冒险，期望自己的明天永远存在着未知，也只有这样，游走在不同时空中的我，才会有活着的感觉。”
“即使是过往的一切都已如云烟消散？”
“我没有选择，从我踏足于时间的洪流之中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我已经永远无法回头，即使某一天，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活着的时间线，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回到三咲的时候已经时隔百年甚至千年，物是人非，亦不会后悔，这是我当初所作所为，所应付出的代价。”末了，魔女轻声总结道，“这是一条永远无法回头的路。”
“所以你从来都没有回过自己成为魔法使之前的三咲。”
“回去的话一切都会乱套的。”青子收回手转过头来撇嘴道，“唯独，只有那段时间线上，会存在两个苍崎青子，剩下的，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永远都只会有我一个。”
这次就到这儿吧。
魔女起身简短地道别道。
“你也该继续回去沉睡了，你这样级别的东西随随便便活动在这边的世界的话，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当然，那一边的话，倒是无所谓。”
“这次的话，倒是无妨。某位时常来探望同时也没忘记留下监视符文的魔术师小姐，昨天似乎灵魂受到了什么创伤，现在正在工房修养呢，暂时不会注意到这里的。”
“哈？原来那小子还干了这样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下次他过生日的时候我得记得带上礼品去。”
病床上的根源式缓缓躺下，床头不远处传来青子乐滋滋的声音，她侧头目视着苍崎青子探手取下衣架上的遮阳帽，走向房门口。
末了，才幽幽地问道。
“苍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抛开‘公平’的话。”
“抛开‘公平’的话，我个人肯定还是偏向‘他’的。嘛，虽然两个人都是不同类型上的好男人，但比起素未平生的黑桐干也，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我那个‘藏在时间里的朋友’。”
心情极好的魔女伫立在门口回身应道。
“我们不是在讨论式的问题么？怎么当事人成了你？”
“都一样啦╮(╯▽╰)╭，我都这么说了他肯定没问题的，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讲这个问题不是早已经尘埃落定了么？那个从小没人爱的小鬼终究会长大，然后把所有想要抹杀他‘未来’的妨碍者们全部碾碎成了垃圾扫进垃圾桶里，最后风清云淡世界一片美好，哼哼。”
“你倒也是够看得开，完全没去挂心因果律的问题。”根源式轻声回应着，随后合上眼。
“早点睡吧公主，另一边世界再见，我会带着礼物来的。”
魔女狡黠地笑着，关上房门，在高跟靴‘哒哒’的脚步声中远去，跟来的时候不同，似乎并没打算再掩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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