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间奏
“所以呢，那个叫雾雨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莫名地对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关注嘛，你。”
“咱家可是以恶作剧作弄人类，看人类喜怒并以此为乐的妖怪狸啊，探听人类的遭遇，自然是咱家闲暇时最感兴趣的事之一咯。”
佐渡狸毫无自觉地咕嘿嘿地笑着。
少女捧起凉悠悠的麦茶，瞥了一眼一肚子坏水儿模样的狸猫后，慢悠悠地饮了口茶，随而平淡地答复道。
“问清楚情况之后，稍微教训了一顿，现在打发她回人间之里的家见自己老爸去了。”
“哎，出乎意外地老实嘛？咱家还以为会是那种苦大仇深的父女恩仇剧本呢，呐，想想也是呢，少女的烦恼什么的。”
“十二三岁不愁吃不愁穿又没有在外界上学不用担心校园霸凌之类的桥段的幻想乡土产小丫头能有什么少女的烦恼，说到底也都是些小事罢了，雾雨魔理沙也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的蠢货，有些事情，虽然说起实话来会很难听，但是那个丫头恰好是那种抗性很强的类型，所以，点明了一些事之后，剩下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讲一讲嘛，讲一讲嘛，明明现在好无聊的。”
二岩猯藏挥舞着酒葫芦，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糊涂，就这样缠着不放。
“你这狸猫好吧，”大概是觉得正受着对方的款待，所以也不太好撕破脸亦或者其他的什么，姑且，少女做出了让步，她放下凉茶的杯，幽幽地将视线投向天空，沉吟半晌。
“狸，你觉得，未来，是什么样的东西？”片刻之后，少女悠然地问道。
“未来啊让咱想想哎嗯,果然”狸猫作挠头状思量了片刻之后，双手一摊，“果然，完全没有头绪呢。”
“呵呵，还真是有不知天命只识安乐的小动物作风呢。”面对明显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答复，少女也没有动气，她听得出来，知道，这只狸猫的话还没说完。
“不过啊，大概是七百年前左右的样子，倒是有人跟咱提起过这样的，诸如此类的看不见摸不着的话题呢。”
“嗯？”
“真的哦，咱家可不骗你，七百年前那会儿，的确有过这样的事，那会儿呢，咱家已经是佐渡的狸们的王了呢。”二岩猯藏很似乎很骄傲地竖起了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咱们狸猫啊，本身，就是这岛国上千奇百怪的走兽妖魔中的一支，天生有点慧根的，便从只知吃喝玩乐，繁衍，休眠的走兽修成了有着灵智的狸妖，然而，即使是修成了妖之后，咱们做的事情其实也没多大的变化，不管是在满月的夜里，一众仰躺在稻叶丛中，拍打着肚皮跟着鼓点起舞也好，还是去盗来几缕布匹，变作人类的模样前去市集里打晃生事，亦或者在夜里，施展法术作弄人类说到底，也都跟修成妖之前相差无几，随性，随心地活着，这样的咱们啊———在七百年前那会儿，佐渡来了个大妖怪的式神，一只狐狸，带着一票人马，来到咱家面前，跟咱说，不去幻想乡，你们佐渡的狸要完。”
狸猫说到这，便又灌了一口酒，哧哧地笑了起来。
“咱家可是最讨厌狐狸的，应该说狸猫们都讨厌狐狸所以呢，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呢，拒绝去那个叫幻想乡的地方，拒绝归附迷途之家。”
“然后呢？”
“然后啊，从那以后，到现如今为止，佐渡的狸们，倒也没有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明治维新那会儿，狸猫们在佐渡的深山里掘到了金脉，再加上幻化作人类的模样并不是难事，便就参与到了人类的市场之中，凭着人类所不知道的金矿，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时至今日呢，佐渡的狸呢，也依旧好好地在人类的社会中生存着，每隔一阵子，上了年纪的老朋友们会约好时间聚聚，当然呢，也有不少年轻人，渐渐地忘记了自己是狸妖的事实，褪去了尾巴，再也变不回狸了，就这样作为人类继续活下去，跟人类组建家庭的也不是没有————有时候，咱就在想啊，或许真的，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佐渡的狸们，就会彻底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将血脉延续下去吧，比如说有着狸一样的能力的人类，什么的。”
二岩猯藏说到这里，憨憨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伤。
“无论如何，佐渡的狸们，都不会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事实上，我们已经适应了人类社会的生活，这是幻想乡中的任何一种妖怪都无法做到的。如果说，小姐姐你想要谈的‘未来’，是如咱所料无误的东西的话，那么咱也就只能这样回答您了呢——不是由他人施舍所得，而是凭借自己的努力，紧紧地握在手中之物，就如当初身为族群首领的咱拒绝了迷途之家那样，在咱眼里，未来，就是那样的东西。”
“大致上理解了,”少女点点头，“狸小姐的意思，跟我想的，虽然不能算是百分之百吻合，但也的确有共通之处呢。”
“哈哈，我想也是，咱家开始对‘不吻合之处’好奇起来了呢。”佐渡的狸猫打着哈哈，她快活地再次提起酒葫芦，“说说看吧。”
“并非是为人所施舍，而是凭借自己的努力，紧紧地握于手中，正如狸小姐所说的那样，不过在我的眼里，光是这样还是不够的，你刚刚不是提到雾雨魔理沙么？”
“是也。”
“那个丫头啊，其实也就是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有些不清醒而已，她的身上恰好有着狸小姐所说的那些特质,然而，却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最关键的？”
“嗯，所谓未来，本身就是用美好的事物拼凑在一起的东西，然而一个人能够从一开始就拥有的着实有限，珍宝，前途，机缘，财富，乃至于爱情，这些东西，没有任何规矩规定它们从一开始就必须对号入座地属于某一个人的，她所欠缺的便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去掠夺他人的觉悟，以及守护自己的未来而去粉碎他人的坚持，正是因为会被人所觊觎，才更显得她所拥有的弥足珍贵不是么？如果轻而易举地就被人给夺走了，给毁掉了，那么也就只能说明，她所珍视的也不过是仅仅如此的东西罢了。”
“嗯，还真是符合小姐姐你的风格呢，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情理之中好呢”狸猫挠了挠头，“那个孩子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跟大多数人一样。”
“跟大多数人一样？”
“嗯，不甘于平凡，希望自己是特别的，希望有人来告诉她她是独一无二的，诸如此类的，人之常情那个孩子啊，其实根本就不是在跟父亲闹别扭，而是单纯地对回到人间之里这件事抱有着恐惧，所以便顺理成章地对希望她回到人间之里的父亲产生厌恶了罢了。”
“即使近十余年已经有了不少的改善，然而幻想乡里，人间之里的人类的平均寿命极限，也没有超过五十岁，甚至更低，现在居住在人间之里旧町的那少数的超过六十岁的老人，已经算是昙花一现的长寿者了。”
“短暂的寿命，意味着需要更快更早，以更短的周期来补充人口，十二三岁的少女嫁人，十四五岁便为人母，这样的事情，在人间之里是稀松平常的事，当然因为寿命的短暂而引起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这一个，不过毫无疑问地，生在幻想乡，身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对于年幼的魔理沙来说，是再糟糕不过了的事了。”
“然后，在这样的情况下，偶然，机缘巧合地，她在父亲的旧物之中发现了关于从她出世起，就再没有见过一面的母亲的讯息，知道了她的母亲是一位魔女，一位不平凡的人，这样的讯息，显而易见地，在接触到这一切，因为自身流淌着魔女的血而对魔法产生了共鸣的雾雨魔理沙，选择了‘不平凡’的道路。”
“她成功了，成功地走出了人间之里，在香霖堂的那个半妖的帮助下克服了父亲的极力阻止，骑着扫帚飞上了幻想乡的天空，见识到了人间之里之外的世界，我大致上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刻她是什么样的心情，然而，毫无疑问地在与妖魔，魔女的接触之中，一个观念已经在她的心中萌芽了，萌芽长成到了近乎常识的地步————只有走出了人间之里，才能够算作上等人，这样的观念呢。”
“连带着想要她回去继承家业的父亲，也在那一刻变成了跟人间之里一样落后而下等的存在了呢。”
少女苦笑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披在肩上的银发对于享用甜食来说有些碍事，她特地停下手来，简洁而利索地用发圈将其束作了马尾披于脑后。
“但是啊，毕竟是个小孩子，有些事情，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都能看得那么透彻，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雾雨魔理沙，终究只会变成浦岛太郎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那个在龙宫之中流连忘返，忘记了年月，等到终于回想起要回家之后，回到凡间，发现早已是千百年过去，改朝换代，物是人非，自己也变成了老头的人故事么？”狸猫回想了片刻，从记忆之中找出了这段流传甚广的轶闻来。
“差不多吧，不过真要那样的话，魔理沙的下场应该会更悲伤一点。”
“是啊，人间之里外的幻想乡，对于一个从人里走出来的小姑娘而言，何尝又不是龙宫一样绚丽的地方呢，少女们在天空中飞舞嬉戏，互相发射着弹幕并以此为决斗，湖的对岸有吸血鬼居住的洋馆，山的深处有天狗们筑着巢，还有屹立于山上的博丽神社跟强大的巫女如此之多的新鲜事物，好像永远都发掘不尽的宝库似的，因为人间之里很小，所以便以为人里之外的幻想乡便是整个世界，然而事实上这片土地连岛国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而岛国本身之于这个星球来说，又仅仅是弹丸寸土，当然，对于真正的‘世界’来说，这个星球又何尝不是尘埃一粒？”
“说到底，雾雨魔理沙那丫头，根本就没有继续与她们一起放纵的资本。”
“诚然，她很有天赋，但也仅仅是有天赋而已，生下来就会说话的孩子会惊为天人，而等到那孩子长到十岁之后，如果她仅仅只会说话的话，那么天赋也就不再为人所瞩目了，这种事套用在魔理沙身上其实也就是如此，她在破坏，散发光热的魔道方面很有天赋，自己另寻蹊径地摸索出了通过进食毒蘑菇来获得魔力以供放射魔炮的办法，但是呢，魔炮不会让她延缓衰老，也不会令她永葆青春，更不会延长寿命，天赋终究只是天赋而已，魔法并不是那样融会贯通达一通百的东西，它有着严谨而完善，庞大而枝繁叶茂的体系，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时间最终会磨尽她所有的光彩，使她的身躯变得佝偻，容颜衰老，几十年过后，她只会变成一个会点星星魔法的老婆婆，早年的蘑菇毒素沉积于体内，让她不敢再尝试去释放魔炮，而帕秋莉·诺蕾姬与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青春犹驻，因为她们是接受过完整的教育，从而自发地形成了符合自身的魔法体系的纯粹的魔女，事实上跟她们比起来，魔理沙不管是天赋还是经验，都只是半吊子水准的程度罢了，现在能够与之争锋相对，跟上她们两个的步伐，那两个魔女有没有尽全力动手暂且不说，毫无疑问的，魔理沙是在透支着自己的青春以及生命。”
“这样看来的话，倒也的确跟浦岛太郎的故事如出一辙呢。”大狸子有些慨叹地接口道，“人类的寿命是何其短暂，或许等到她终有一天醒悟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青春年少，转而又想起已经多年没有再见过的居于人里的老父，回到家里，推开房门，见人去楼空，旧事蒙尘，从幻想乡的万般华彩中一朝梦醒，那样的光景，才是最令人唏嘘的吧。”
“即使是爱作弄人的狸，也不大愿意看见这样的结局呢。”佐渡的狸猫挠着头苦笑着补充道，“不过呢，既然小姐姐你都这样说了，自然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对策了吧？”
“我只是单纯直白地把这样的话跟她实话实说了而已。”少女有些没趣地回道，“是，每个人都渴求着不平凡的生活，渴望着成为人上人，渴求着自己理想中的未来，然而那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每个人皆能如愿的，最大的差别，说到底还是脑子够不够清醒，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为了想要达成的未来而应该去做什么，付出什么，牺牲什么，而不是天天重复着同样而毫无意义的事情浑噩度日，那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思，用来骗自己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有些机会该抓住的就得紧紧地抓住了，有些矫情该舍弃的就得利索地舍弃了——总之，也算是没白认识一场吧，我给了那丫头去魔界首都最好的学校进修的机会，对，就是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当初毕业的那所学校，当然，仅仅是入学考试的名额罢了，她那种骨子里好强的性格不是会无缘无故接受施舍的类型，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平白无故会发好心的人呢。”
少女瞥了一眼佐渡的狸猫，随而有些泄气地闷声道，“我原本是打算拿‘推荐信’来换那本被她偷走的笔记本的会干这种倒贴赔本的事情我也是昏了头了，要不是看在她那层‘可爱的后辈’的身份上否则的话，哼。”
“不过还是失败了呢，那个小丫头比我想象得还要顽固。”她叹气道。
“看样子她没有打算用笔记本跟你换呢。”
“是呢，明明已经高兴到上串下跳的程度了，但是一听交换条件就安静了下来——不行呢，这是前辈的东西，魔理沙不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随便出卖前辈的**呢。”
“可咱听你模仿的口气不是挺高兴的么？”二岩猯藏眯着眼诡笑道，“你最后还是把东西给她了吧。”
“当然咯，所以我才说我是昏了头了。”
正如狸猫所说的那样，少女的脸上并未挂着何种忿忿的神色，而是单纯的感慨跟淡淡的欣慰不过，“她要是轻而易举地就把东西给我了，我反而会看扁了她，回心转意了顺手杀人越货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总之我还是把推荐信留给她了，只要她拿去找到帕秋莉·诺蕾姬与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其中任何一人，那么那封信最终就会交到该交到的人手上。”
“啊呀呀，回心转意这样的好词居然跟杀人越货连在一起，小姐姐你的心思究竟得多糟糕才会这样啊。”
“闭嘴，狸猫，我已经很有耐心了好不好，即使是作为旅途中的玩乐消遣，不能称心如意的话也是会让人感到窝火的，我一旦心情不好的话就找点乐子发泄一下。”
“咱想被你找乐子的对象不管是人还是物亦或者是土地下场应该都蛮惨的，咱有这样的感觉。”狸猫抓了一把花生塞进嘴里嚼得砰砰响。
“啰嗦。”
女孩留下几块碎银置于桌上，随而提起刚刚一直放在一边的挎包站起身来。
“好了，闲逛得也差不多了，能看的也就那么些东西，不过说到底呢，终究，这片土地对于我来说，都是完全高兴不起来的地方呢，依靠酒精来缓解情绪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再去一趟湖底的那艘飞船上，把手信拿了就赶紧回家吧，总之很高兴认识你，不知名的狸猫妖怪。”
“嗯，也很高兴认识你，不知名的外来客小姐。”
狸猫妖怪扶了扶眼镜，乐呵呵地回应道，“能早点回家就早点回家吧，咱呢，已经闻到了风里的血腥味儿了呢，看样子咱趁早先回佐渡避避难，等这阵子风波结束之后再作打算呢，这次姑且，就是来考察的。”
“能躲得远点就躲得远点吧，佐渡的话，似乎还有些太近了呢，该说是无济于事好呢还是无所谓好呢，总之，今晚可是会热闹得很呢。”
“虽然狸子们生来就喜欢热闹，但是风里的味道可告诉咱，这份热闹不是咱这样的妖怪狸消受得起的不过呢，”狸猫话锋一转，“要是轻而易举地就逃之夭夭的话，就太不符合咱的风格了呢。”
“那么就请好自为之吧，狸小姐，希望在几十年后还有机会吃到你铺子里的点心，祝您此生安好，长命千岁。”
少女悠悠然地挥着手，说着漫不经心的祝词，就那样背对着妖怪狸跟她的小店，也不管话有没有传达到对方的耳里，就那样随性往湖中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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