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盲大人

　　随便填饱了肚子，一行人就准备出发了。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窗外经过，把一管信筒丢进了屋里。信筒落在下面的空篮子里，重量使得篮子下沉，牵动了上面的铜铃，铃声在旅舍里响了起来。

　　这种偏僻的村镇没有规范的街道名与门牌号，往往只有几个标志性的地方有名字。而旅舍作为人来人往的集中地，自然就承担起了收发信函的责任。本来已经进了里屋的店家走出来，捡起了篮子里的信筒。就见他打量了一下写在信筒表面的字，忽然诧异地回头往西琊他们这桌人看了一眼。他似乎要确认什么一般，再次低头仔细地看了看信筒表面的字迹，最终还是拿着信筒走了过来。

　　西琊只觉有人走到桌前，抬头一看，店家拿着一个信筒，把他们一行人打量了一圈，最后挠了挠头说道：“……呃……这大概是给你的信。”

　　西琊茫然地接过信筒，只见信筒表面写着“给桌子旁那个浅琥珀色眼睛的人”。他一愣，转头望去。寄信人当然已经不在窗外了。

　　这是什么？恶作剧么？西琊想着，打开信筒，把里面的卷帛倒了出来。然而他眼睛往卷帛上一扫，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猛地一下站起身，冲着店家问道：“刚才送信来的人呢？”

　　店家吓了一跳，赶紧摇头道：“……没、没看到。”

　　“怎么了？”迷迭便问。现下的情况，是个人都能看出西琊的反应不寻常。

　　西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信上说……圣兽王已经命不久矣。”

　　周围几人看样子也大吃一惊。迷迭站起来，问道：“信上还写了什么？”

　　“还有……”西琊看了看手上的卷帛，“让我当心？”

　　迷迭从他手上拿过卷帛，看过之后，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西琊向其他人问道：“你们看到刚才那人的长相了么？”

　　沉默稳重的念殇想了想，道：“没看清，似乎是个女孩子。”

　　西琊闻言，便往外追去。其他人也赶紧跟着他跑出了旅舍。唯独那苍白的年轻人不紧不慢地付了钱，才从旅舍里走出来。

　　走到街道上，虽然是大白天，外面却没有多少人。如果对方只是来送信的人，应该早就走了。但如果不是，那估计就还在附近，暗地注视着他的反应。西琊放眼望去，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座民房后有半个脑袋缩了回去。

　　他赶紧朝那边追去。对方却比他灵活，往屋后的树林里一钻，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西琊循着对方逃跑的方向追去，经过一段杂草丛生的荒地，拨开面前半人多高的灌木，便进入了其中一条废弃的街道。这里看来是许久不曾有人打理，石板缝隙间已经冒出不少野草。不过整体还算是保存得不错，街道的形状还很明显。而街道上的房屋，则已经只剩下断壁残垣，在苔藓藤蔓覆盖下几乎与山化为一体。

　　西琊往那边一瞧，就看见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手脚纤细，个头娇小，看上去几乎还是个孩子。身上斜挎一个布包，穿着短裙，右手腕缠着布带。就见她回头看见了西琊，便加快了脚步往前奔去。

　　在大道上她肯定跑不过西琊，眼看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女孩一转身又钻进了树林里。待到西琊追过去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旁道路的尽头，一幢老房子沉寂地坐落在山林间。

　　这是很有些年头的老房子了。个头倒不算小，足有三层楼高，只是十分地破败。窗纸上像是积了几万年的灰尘和油渍，整的变成黑黝黝一片，直接让人怀疑还能不能透进光线。墙角已经有了裂纹，沿着墙体蜿蜒往上，仿佛诡异的藤蔓。

　　身后传来剩下几人赶来的脚步声，西琊走上前，敲了敲陈旧的木门。却听吱呀一声，木门整个倒向屋内，轰地一声掀起一地积尘。

　　本来想尽量不要惊动别人，这下计划是泡汤了。西琊抬手挥散面前的灰尘，忍着咳嗽走进屋内。只见屋子里果然十分昏暗，两旁的窗纸根本透不进光来。空气沉闷粘稠，将流泻而入的微弱光线也迅速吞噬。进门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角落处似乎有一些摆设，不过看不太清。一道楼梯建在右侧，通往楼上。

　　西琊朝楼梯走去，正准备踏上第一级阶梯，却不料一脚踢在了墙壁上。他吃痛往后一缩，纳闷地伸出手往前探了探，这才发现这楼梯居然是画在墙上的，只是光线昏暗之中看不清晰。他往后退了几步抬头望去，果然这楼梯只不过是一幅惟妙惟肖的壁画，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在中途转了个弯，巧妙地给人留下一种楼梯并没有露出全部，而是继续伸向了二楼的错觉。

　　剩下几个人见他站在楼梯前不动，都走了过来。大家都被眼睛骗了，听了西琊的话才明白过来。落灵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墙壁，感叹道：“画得还真像。”

　　“可是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迷迭问道。

　　“确实没什么意义，大概是屋子主人的恶作剧。”落灵说着，回头问西琊，“人在这里面？”

　　“不，只是在这附近不见了踪影，我想或许与这地方有关。不过看现在这样子，这里说不定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这倒未必，先把真正的楼梯找到吧。”

　　大家便在这屋子里找寻起来。落灵用工具点燃了墙角的灯盏，光线才稍微明亮了一些。只是转了一圈下来，还是没发现原先的楼梯在哪里。迷迭指着房中一处道：“你们看这边。”

　　只见那是屋内的一处墙壁。这面墙壁前堆放着一些杂物，不过中间有一块没有被杂物挡住，借着灯光能看见墙上写着“内有妖怪，小心火烛”八个字。迷迭伸手去碰了碰墙壁，他们才发现眼前的“墙壁”原来只是一块门帘，只是因为画得太逼真，与旁边的墙壁完全融为了一体。

　　看来这屋子的主人就喜欢玩这种视觉骗局，只是墙上的字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西琊掀开墙上的门帘，往里走去。进去之后就是一条狭长的楼梯，这回总算是真正的楼梯了。一行人踏着嘎吱作响的老旧木梯往楼上走去，上到二楼见到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上的窗户也糊着积满灰尘的窗纸，几乎透不进多少光线。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出这房子的确已经破败不堪，地板上都有一些坑洞，天花板也有剥落的地方，蜘蛛网在断裂的木板间恣意地蔓延开。

　　走廊尽头是一道没有上锁的门，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里忽然传来一个苍老女声，嘶哑如同西风，唤道：“伊锦？”

　　“什么事啊盲大人？”便见之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个女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问道。

　　话音未落，忽然就见一个盒子从走廊尽头的屋子里飞了出来，啪地一声砸到了墙上。随即还不等一行人反应过来，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从那间屋子里狂风骤雨一般地砸了出来。几人连忙退到走廊下面，女孩的身影在一楼的楼梯尽头一闪，直接就溜了。一行人待到再没有东西飞出来了，才慢慢回到走廊上。

　　仔细一看，地上生锈的廉价胸针、没有画的画轴、被揉烂的残帛、满是灰尘的铜器，扔出来的东西还真是什么都有。

　　就听屋里那苍老女声喝道：“你们一次进来那么多人做什么？想把这房子拆了么？赶紧走赶紧走！”

　　西琊往前一步，问道：“给我写信的就是你吧？”

　　屋内人没了声音。片刻后，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咚咚声，走廊尽头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的矮小老妇站在房门口，用拐杖指了指，说：“你留下，其他人赶紧走。”

　　“可是……”迷迭道。

　　还不等她说完，被少女称作盲大人的老妇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可是什么，让你们走就赶紧走。”

　　迷迭似乎有些不放心，仍旧坚持道：“至少让我们多留一两个人……”

　　“别跟我讨价还价。我告诉你我今年七十二岁了，容易中风还容易心脏病，谁怕谁啊。别惹我。”

　　“…………”

　　几人商量了一下，西琊便对迷迭道：“放心。这地方估计也只有她一个人，不会有问题。”

　　“……那好吧。”迷迭犹豫一下，也只好同意了，“我们就等在屋外，你自己小心。”

　　待到其他几人都走后，盲大人才转身走回屋内，说道：“进来。”

　　西琊跟进去一看，走廊尽头这间屋子里比外面更暗。窗户似乎是被人用木板封了起来，房屋深处像静静的潭底，沉在阴影里。即便是现在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也只能把屋内的陈设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一面墙上大概原来是有窗，不过窗户上除了木板似乎还有一层厚重窗帷，光线无法照进屋内，只能在窗帷上形成一团淡淡的光晕。临门不远的地上就已经堆满了各种杂物。西琊刚迈出一步就踢中了一个金属器物。就听它在沉寂的黑暗中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滚到了一旁。他连忙往旁边一退，却又一脚踩在了一堆大概是书卷的东西上，险些被滑倒。他只好老实待在原地不敢动了。

　　往房间里望去，隐约还可以看见有一张桌子，上面胡乱地堆着的许多东西。这些物品的轮廓在幽暗中彼此融合，在桌上汇合成山脉一般嶙峋起伏的线条。

　　盲大人完全不受杂乱房间的影响，西琊只听拐杖咚咚地敲着地板，很快人就走到房间深处去了。从黑暗中传来拉开抽屉的声音。过了片刻，对方又走了回来，随即把几样东西放在了桌上，道：“挑一个。”

　　“什么？”西琊茫然。

　　盲大人用手敲了敲桌子，道：“让你在这几样东西里面挑一个。”

　　西琊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大眼睛用力地打量着面前的几样东西，只见分别是一支用旧了的笔，一小截草绳，一块小石头，甚至还有一把断匕首。完全不搭边的几样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用意。西琊琢磨了片刻，拿起了那一小块石头。好歹这个看上去还像是样东西，其他都跟废品似的。

　　“真不会选，要是我就选这个。”盲大人晃了晃那一小根绳子，摇了摇头，把石头接了过去。随即她似乎是把石头丢进了一个杯子之类的东西里，西琊听见了液体摇晃与石头撞击杯壁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盲大人又把石头丢了回来，说：“收着吧。”

　　西琊连忙接过，不过心下仍旧是一片茫然，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帮你开了个光。”

　　“啊？这是什么？附身符么？”

　　“你就当是呗。”

　　西琊一头雾水，姑且是把那块小石头收了起来：“不对，我来是为了问圣兽王的事。”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忽然就沉重下来。盲大人沉默了片刻，道：“这事非同小可，你确定要知道？”

　　“当然。”西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对方又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等等。”说着再次转身向屋内走去。

　　西琊听着脚步声远去，随即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似乎里面还连着一个房间。盲大人走进隔壁那间屋子，便没有了声音。四周又恢复了静寂，西琊等了十来分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房间就在隔壁，她是不是也去得有些久了？而且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西琊一惊，心想难道人溜了？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他便再也等不下去了。跌跌撞撞地走过到处堆积着杂物的房间，摸着黑找到了通往隔壁房间的门。

　　木门在黑暗中吱呀一声开了，隔壁房间与这屋里其他地方一样，大白天的却昏暗得不像话。窗户都被木板封住，又盖上了厚重的窗帷。虽然对盲人来说房间明亮还是昏暗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对西琊来说房间暗成这样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了。

　　他唤了几声没人答应，便摸索着往屋里走去。忽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他一惊，加快了脚步，一个不防却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往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蹲下身一看，地上的赫然就是方才还跟他说话的盲大人。只是身体还是温热的，人却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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