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被俘
西琊在凛冽的风中醒了过来。
风就像是有实体一样，扑面而来，拍打着他的脸颊，把他从昏迷中唤醒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毒液的作用，他觉得黑暗黏稠的昏迷格外安稳，几乎不愿醒来。然而不断扑打在脸上的风冲进耳朵里，呼啸的风声把他的意识从沉重的黑暗深处渐渐地剥离了出来。
头很重。
他开始有了一点感觉。原本被毒液麻痹的肩伤仿佛苏醒一般，随着心跳开始一阵一阵地刺痛起来。西琊的头很昏沉，他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微微睁开眼，感觉视野就像是发白了一般，亮得刺眼。但是具体的东西却又看得不是很清楚，人影就像是滴进水里的墨汁一样，扩散在空气里。
这也是毒液的作用么。西琊不是很清楚。他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虽然想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但是思绪总像是半空的轻烟，不受自己控制。
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随着意识的苏醒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落灵的声音，女子对着某人说道：“……山上……不能大意……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没关系，都只是皮外伤。”念殇如此应道。
这是在哪里？西琊模模糊糊地想道。他睁开眼，努力往四周望去。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不过他已经能够看清眼前是一条白色的石板路，他就侧身躺在这条道路上。地上的铺石有些不规则，不像寻常石板路上的石块一样四四方方，不过倒是铺得挺严实。这地方大概是在某处高山的悬崖上，躺在石板路上往远处看，只看见广袤无际的天穹，看不见地面。四周风很大，无遮无拦地刮来，让西琊有些喘不过气。
他坚持了没多长时间，意识很快又陷入了混沌之中。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猛地惊醒了过来。他呆呆地躺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听到了炸裂的雷声。感觉上就像是盛夏的雷雨时节，云中到处翻滚着雷鸣。只是这雷声似乎异常地近，好像他们就身处雷云之中。
放眼望去，就见天穹从眼前朝着远处铺展开去，仿佛天际线与自己就在同一个高度。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巍峨的山脉。黑色的山岩高耸入天，白色的积雪覆盖在山巅，却丝毫不能缓解山峰轮廓的锋利。一眼望去，每条线条都恍若刀削斧劈，几乎要割伤眼睛。明明正值春日，其他山峰上都可以见到葱翠一片，这里的山上却只有一片棱角尖锐的荒芜。绵延出去的山脊线上，几乎都是沉墨色的荒岩。就连雪的白色都失去了在别处的柔和，纯净的白映衬着纯净的黑，就像要对抗到底一般，显得毫不妥协。最纯粹的双色在这里直接撞击，显出一种没有缓冲的肃杀。
就连天空也褪去了之前的湛蓝，只余下惨白的一片天穹，在头顶铺展开。狂风从人的身上掠过，眼前的山岩迅速地被抛到身后，更远处的山脉在视野前方缓缓展开。
他正在天上飞。
就在这时，仿佛是应和着西琊的想法一样，身下的白石路忽然扬起，随即又缓缓低垂下去。这起伏从身下一直传递出去，西琊看见视野的尽头，一条银白色的尾鳍高高扬起，柔韧地掠过半空。
西琊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竟是在蛟的背脊之上。
他这次醒来的时候状况比之前好多了，虽然身躯四肢还坠着沉重的疲累，不过脑子已经清醒了许多。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双手被捆在了身后。绳子感觉很结实，不可能直接挣脱开。他放弃了与绳子搏斗，转头打量四周。
果然，执火神山的那几人就坐在不远处。迷迭背对他坐着，西琊发现他的弓箭被她背在了身上。这让他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迷迭不过是个纤细柔弱的少女。认识这么久，他竟不知道她也练习过箭术。他这样想着，随即却又自嘲地笑了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对于她，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一点小事，不过是细枝末节。
正在这时，便见落灵注意到了他，起身朝这边走来：“这么快就醒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西琊也不再装了，翻身坐了起来，问道：“你们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看来你还没明白过来呢。”
“什么意思？”
“我们先前之所以会出现在囚龙镇，就是为了把你活着送到山主手上啊。”
“…………！”西琊默默地吃了一惊。的确，现在回想起来，在囚龙镇的时候迷迭说他们要去找山主，可是囚龙镇根本就不在执火神山到巨野泽的必经之路上，不如说是大大地绕了远路。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以为他们不过是之前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只是不方便告诉他，所以没有细问。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太没有警觉了。
只是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有需要提防迷迭的一天呢。
“不过眼下的情况倒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落灵又道，“本来还以为只要把你送到巨野泽就行了。”
“……这么说，你们一直都在骗我？”
“我们哪有骗过你？不过是有些事没告诉你罢了。你不也有事没告诉我们么？”
西琊沉默片刻，道：“……英招的事情，你们事先不知情？”
“英招的事我们的确没听说，不过很容易想到那就是为了把你引到巨野山系来的诱饵。”
“那之前那些猎骨者……”
“没错，他们是来阻止我们把你带到山主那里去的。猎骨者不会有胆量直接与山主对抗，只要你到了山主手上，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
落灵看着西琊的表情，忽然微微一笑，道：“别误会，他们可不是你的同伴。用他们的话来说，你只不过是他们追寻的猎物而已。”
“……那我还真是太不受欢迎了啊。”西琊皱眉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叹了口气，随即问道，“可是我到底干了什么，怎么突然间那么多人都跟我过不去了？”
“说到这个，我们本来以为你知道，没想到你居然不知道。不过既然你现在还不知道，那就继续不知道下去好了。”
“……别用绕口令来回答我啊。”
他这样看似轻松地说着，眼睛却是一刻不移地注视着落灵的一举一动。此刻迷迭背对他坐着，杜若在帮念殇包扎伤口，就只有落灵注意着他的举动。虽然被困在高空之上，然而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
正想着，就见落灵拿出了一个纯银的器物来：“你想找这个？”
惨白的天光落在那弧形的银器上，照亮了上面的每一条纹路。西琊认得很清楚，女子手中的便是他的号角。
便见落灵转身朝着一旁走了两步，走到蛟的身体边缘，将手朝外伸了出去。风掠过她的指间，下方便是遥远的大地。低矮一些的山脉都像是变成了大地上的皱褶，袅绕的烟雾从脚下飘过。落灵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纤细的手指。
“……喂！”西琊一惊，赶紧探头望去。就见那小巧的银器瞬间坠入重重云雾之中，融入了广袤的大地，再也寻不见了。西琊愣愣地看了片刻，叹了口气。
“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越是可靠的同伴，变成敌人之后就越难缠啊。”西琊无奈道，“我真希望你没这么细心谨慎。”
忽然，前方传来了蛟的嘶鸣，脚下蛟的身躯一阵震动。西琊一时不备，整个人猛地一晃。落灵吃了一惊，赶紧将他拖到了靠内一些的位置。随即她转头往震动传来的方向望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念殇捂着伤口探头望去，“好像是山上出什么问题了！”
就见前方，蛟似乎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正试图降落到那座积雪皑皑的峰顶之上。从这边也能看到下方黑色的山岩已经近在咫尺，似乎只要大着胆子纵身一跃，就能跳过去。然而却见蛟跟前那山石凌厉的悬崖边缘，出现了一些远远看去好似闪光的蜘蛛一般的东西。它们在蛟准备降落的地方不停地跳动着，好像不愿让蛟靠近这座山峰。虽然体型相差悬殊，然而这些东西似乎不能小觑。西琊能看见它们朝着蛟伸出一些闪光的枝桠或者是细长的腿一般的东西，蛟好几次想要靠近山崖，都被它们逼退了回来。便见蛟像是有些失去耐心，烦躁地嘶鸣了一声，忽然强行逼向山崖。
那些闪着光的蜘蛛往后退了一段距离，随即又反扑了上来，小虫一样跳到蛟的身上。忽然，只听蛟发出一声哀嚎，奋力挣扎起来。
整个蛟的身躯顿时开始剧烈扭动，脊背上的众人一下子险些被甩飞出去。落灵往旁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缚住双手的西琊无法维持平衡，向着外侧跌去，眼看就要从高空摔下。落灵一惊，赶紧朝着那边伸出手，想要把他拽住。
却见落灵俯身靠近的瞬间，西琊猛地从地上跃起，用肩膀撞开了她。落灵脚下一滑，一时没站住，差点沿着蛟弧形的身躯外侧就滑落了出去。坚实的鳞甲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完全找不到可以抓的地方。幸而蛟身躯两侧的那些鳍如同是半透明的地板，向着半空伸出。落灵一下跌落到了上面，她赶紧稳住身形，只觉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西琊奋力朝着眼前的山峰奔去。黑色的山岩在蛟的身躯下方绵延起伏，只要鼓起勇气纵身一跃，或许就能换得一线转机。
却忽然，只见一支箭矢掠过眼前，落在了蛟的背脊上。箭矢射不透蛟坚硬的鳞甲，在脚畔弹了一下，随风掉到了视野之外。西琊停住脚步，转头望去。就见迷迭不知何时已经起身，静静地看向了他。弓弦还在微微地颤动，她又取出一支箭来，搭在了弓上。风如同往昔一般，吹动她的长发。然而此刻凝视着他的，是一双静如远夜的眸，冷静而又坚决。他记忆当中的那个安静而又温柔地浅笑着的女孩子，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留在过去的，只有我一个么。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落灵便从背后追了上来。西琊一下清醒过来，回身避过了落灵的一击。却见念殇猛地从身后冲上来，往他腿上一扫。西琊顿时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他挣扎了一下，正想爬起来，就见周围忽然亮起白色的火焰，将他围在了中央。这火焰的光芒看似冰冷，实际上温度却高得惊人，好像隔着这些距离，都能把他活活烤焦一样。
“不想死就别乱动。”落灵对他道。
火焰的光芒刺得西琊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他难受地半眯缝着眼睛，问道：“你们究竟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
落灵看了看他，忽然直接踏过周围跳动的白光，走到了他的跟前。女子冷冽的美目中，浮现出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来，霎时光华流转，恍若日照冰霜。只见她俯下身，抬手轻轻拭去西琊领上尘埃，道：“是啊，为什么呢？”
总令人觉得不妙。
……非常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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