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迷雾

　　“牵住商囚，别让它飞走。”渺羲说着，转身朝着山坡顶端奔去。

　　西琊跟上去，攀到了山坡的尽头。往山间俯瞰下去，只见半山腰萦绕着飘渺的白雾，随风聚散不止，掩映着山间的草木。这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然而此刻那弥漫山野的白雾却正在沿着山坡迅速向上涌来。

　　“这雾是什么？”西琊惊道。

　　“先走再说。”渺羲说着，朝牵着十六缰绳的杜若招了招手，“带上水袋，其他东西就别收拾了。”

　　正说着，却见那些白雾猛然向上腾起，涌到了身旁。一时间三人就像是坠入了云中，放眼望去周围全萦绕着云雾，空气中渗透着微凉的水气。这片雾气的范围很大，视野中所有的东西都被笼罩了进去，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周围的鸟鸣忽然停止了。

　　西琊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他转身朝十六那边奔去，准备离开这片山域。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浑身上下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这痛楚就像是有无数极细的尖针，一瞬间刺进全身的所有毛孔。不仅仅是皮肤的疼痛，像是肌肉都痉挛起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躯。西琊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化成了石像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在他来不及闭上的眼睛里，能看见不远处的杜若也这般僵直地倒在了草丛中。十六哀嚎了一声，半趴在地上，拼命地试图展开双翼。

　　“糟糕。”渺羲连忙来到了两人身前。只见他的周围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庞大物体，像是张开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附近的草地全都笼罩了进去。

　　忽然，西琊感觉身上似乎轻松了一些，几近令人窒息的剧痛消褪了些许，呼吸骤然顺畅起来。然而身躯仍然无法动弹。

　　十六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翅膀，却没能飞起来，只是徒劳地摔倒在地。

　　渺羲一咬牙，周围的空气忽然剧烈流动起来，像是化作无数细碎的风，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彼此冲撞，形成阵阵乱流。

　　这些风就像是有实体一样，无形的刀刃一般割裂草叶，在泥土上留下沟壑。附近的树木像是遭遇台风一样剧烈抖动起来，树皮上裂开一道道割痕，纤细一些的树苗颤抖着拦腰折断。西琊无法动弹也无处可躲，只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野草被瞬间切断，草茎与泥土一起飞向半空。

　　忽然，周围流动的风纷纷朝着渺羲涌去，空气中浮起淡淡的薄雾。这些薄雾汇聚到一起，隐约形成一只飞鸟的形状，猛然展开巨大羽翼，瞬间掠过山坡。

　　刹那间，只见另一个半虚半实的物体猛地从地上腾空而起，随即便如烟一般消失在了天穹下。

　　白雾重又聚拢了回来。

　　然而之前空气中那种压抑却不复存在了，西琊顿时觉得轻松多了。尽管刺痛还残留在皮肉之中，不过身躯总算是能动了。他挣扎着起身，朝着杜若那边走去。

　　却就在这时，渺羲忽然回头说道：“别动。”

　　西琊一愣，停住了脚步。

　　一瞬间，忽然有无数锐利的冰晶穿透雾气飞来。渺羲一抬手，那半透明的屏障重又出现在身前，将冰晶通通挡住。

　　山风缓缓吹来，周围的雾气渐渐散了。然而重新变得明朗开阔的视野中，却只见一些水球出现在了半空中。这些水球悬浮在空中，不停地扭动改变着形状，长出不规则的身躯和四肢，随即这些长出的部分又消失在空气中。它们就这样不断地剧烈变化着，似乎根本无法维持在一个形态。

　　眼前的泥土中，开始汩汩地冒出清泉。一些更大的东西从地下钻了出来。它们也是完全由水组成的，只是比起空气中悬浮的那些东西来，已经稳定了一些。不过看上去仍然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来。有的有着厚实粗大的脑袋与纤细的尾端，粗壮的身躯下还有着三对短足，仿佛是某种奇怪的鱼。有的身躯就是一个水球，却长出类似人的手臂一般的肢体来。还有的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从泉水中跑出来，穿过林间奔向远处，跑着跑着就开始崩散，最后就像是力气耗尽一般地化作了一滩水渍。

　　“这些是什么东西？”西琊诧异问道。

　　“是还没成形的行海。”渺羲说道，“快走，山主就要来了。”

　　话音未落，忽然，脚下的地面一震，像是被地下的某种东西顶起。随即只见冒出泉水的地方骤然扩大，一大股水猛地从地下涌了出来。

　　一瞬间，就好像脚下的地面都被抽空了一样，周围的草地朝着泉水涌出的地方塌陷下去。西琊摔在草地上，他奋力地抓住身旁的灌木，想要阻止自己滑落。然而周围泥土开始一块一块剥落，草茎从泥土中脱出，他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

　　忽然，一大股水从凹陷地带的中心喷了出来，冲向空中。不过那水柱却并没有像寻常喷泉那般在半空散开，反而在末端汇聚成了一个尖尖的针一般的爪子。连接着爪子的细长腿部弯曲下来，猛地扎进地里。

　　西琊掉头望去，便见一个怪异而又庞大的东西伸出细细的长腿，从泉水的中央爬了出来。

　　它与之前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一样，都完全由水组成。不过明显已经稳定了下来，并不像之前那些东西一样不停地变幻形状。它像一只奇怪的蜘蛛，身躯四周长着十分细长的腿部，将它的身体高高地支撑在半空。然而中央的身躯却只是一个有些扁平的水球，每走一步，那些水就在它的身体里晃荡着，倾洒下来。

　　它迈开细长的腿，开始往上攀爬。尖锐的爪子一刺进地里，周围的草木就骤然枯萎。叶子萎缩掉落，枝干干枯变脆，就像是顷刻间被吸干了水分一样。吸收的水沿着它的爪子向上涌去，让它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庞大。

　　地面塌陷的范围继续朝着四周扩大，一些泥块与石头沿着斜坡滚落下来。忽然，一只小兽也被波及进来，它惊惶地迈着四蹄拼命地试图往上爬。然而脚下的地面纷纷崩塌，它只能徒劳无功地随着塌落的泥土往下滑去。

　　那怪异的东西迈出另一条腿，正好一下刺入它的身躯，将它钉在了地面。一瞬间，只见这可怜的小兽也像之前的那些草木一样干瘪下去，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张皮。被吸走的血液沿着那东西的腿往上涌去，那一丝血迹很快地就溶入到它的整个身躯里，看不出来了。

　　西琊大吃了一惊，只觉一阵恶寒，连忙抓着草皮往上爬去。

　　那东西像巨大的蜘蛛一样匍匐在凹陷的中心，尽管地面崩塌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不过对它来说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它一边摇摇晃晃地往上爬，一边吸收着周围的水分而变大。每迈开一步，就能缩短一大段距离。细长的腿高高抬起，又猛地扎入地面，眼看已经到了西琊脚下不远。

　　西琊踩着松动的泥土，跌跌撞撞往上跑。受伤的腿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一个没站稳，便向前扑倒在了山坡上。他下意识地一把拽住了旁边的野草，这才没有顺着山坡滑下去。回头一看，只见那东西细长的腿已经伸到了头顶，淡淡的阴影将他整个覆盖了进去。

　　西琊大惊，连忙往旁边一滚。就见那东西的腿瞬间扎进了旁边的土壤里。方才还生机盎然的野草与灌木眨眼间就干枯死亡，枯萎的范围迅速地蔓延到了身下，死去的枯枝恍若骸骨的手掌，死不瞑目地伸向空中。

　　西琊赶紧爬起来，往后退去。却见那东西又抬起了腿，朝他追来。西琊转过头去，拼命往前奔去。

　　然而他奔跑的速度终究是不可能赶上那东西的速度，只见它缓缓抬起细长的腿，一步就大大地缩短了距离。西琊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跑，眼看着它又一次抬起腿，猛地朝着他刺下来。

　　就在这时，他慌乱中不小心踩在了一块松动的石块上。他一脚踩滑摔倒在地，顺着斜坡滑了下去。

　　一路几乎滚到了下陷地带的中心，西琊这才勉强停了下来。他赶紧爬起身，抬头向上望去。只见那东西的身躯完全覆盖了他的头顶，透过它的身躯看去，整个天空都像是扭曲了。

　　它像是觉察到了西琊的位置，往后倒退了几步，退到了对面的坡地上。西琊又一次暴露在了它的视野里，它看准了西琊的位置，缓缓抬起了细长的腿。

　　西琊大惊，连忙拖着伤腿往一旁逃去。却忽然，他只觉腿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冷不防朝前栽倒了下去。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些之前从涌泉的地下冒出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虽然跑出去的那些都只剩下了几滩水渍，然而中心的这些似乎还很有活力。它们用那些怪模怪样的手脚紧紧抱住西琊的小腿，将他拖倒在了地上。西琊奋力挣了几下，却见它们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似乎要将他吞没。

　　那东西细长的腿猛地朝着他刺了下来。

　　就在这瞬间，只见渺羲从半空直坠而下。一只若隐若现的巨大飞鸟在他的身躯周围浮现，随着他猛地撞在了那东西之上。

　　西琊只见那东西的动作忽然一顿，随即整个身躯随着受到的力道剧烈扭曲变形，猛然炸裂了开来。它就像是一个被挤爆的装满水的气球一样，水从中央炸出，倾泻向四面八方。西琊只觉许多的水轰然砸落到他身上，很快就将地面凹陷的中心淹没了。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杜若那边奔去。杜若也被淋了个落汤鸡，十六还在旁边把水珠甩了他一身。西琊冲过去，拖着杜若爬上商囚的背。十六立刻展开双翼，腾空而起。

　　刹那间，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忽然冲破地面，猛然冒出。

　　这家伙的体型甚至比之前那个还要庞大，衬托得周围的树木都像是成了低矮的草丛。西琊隐约看见山主站在它的头上，向着这边望来。

　　渺羲周围若隐若现的羽翼忽然席卷起一阵暴风，便见他朝着下方的庞然大物俯冲而去。

　　霎时一声巨响，瞬间沿着山谷无限远地传了出去，在山脉间震出层层回音。巨大的气浪猛地从下方袭来，一下就将商囚掀飞到了高空。

　　低头望去，只见那怪物的脑袋远远地朝着山丘倒了下去。在砸落到地上的瞬间，忽然化作巨大的水墙，浪花汹涌地冲进附近的树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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