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寂

　　他认识这种伤疤。难怪眼前这人不说话，他的声带早已被切除了。

　　不过要切除声带，其实本不必在脖子上留下如此大的伤疤。之所以故意留下这样骇人的伤痕，大概也有一种警示的效果。

　　会这样干的人世上并不多，不过碰巧他就认识一个。

　　“你们是‘寂’？”

　　当然他早就知道跟踪自己的人是谁派来的，他只是没想到那人居然会动用这样的阵仗。

　　眼前这名年轻男子仍旧静静地瞪着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忽然，逸风右眼眶中的那只鲜红眼珠像是觉察到什么，转向一旁望去。

　　一个身影瞬间从树丛中冲了出来。

　　逸风往旁边一闪。那人一脚踢在了他身上，不过因为事先已有了防备，并没有伤到什么。他落到一旁地上，随即站了起来。

　　紧随着方才冲出来的男子，又有一个女子从树丛间跳了下来。她静静地看了逸风一眼，与先冲出来的男子一起扶起了地上的同伴。与之前的年轻男子一样，这两人的颈间也有醒目的骇人伤疤。果然这些人的声带都被切除了。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这种沉默却让人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他们简直是太安静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你，完全没有一点声音，也不会用肢体动作来对你的行为言语做出任何回应。甚至让人有种他们或许连心跳呼吸都没有的错觉。然而与真正的死人不同的是，你很清楚他们是会观察会思考的人。可是当他们这样毫无声息地静静盯着你，你完全无法猜测他们正在想什么。只是缺少了语言这一项而已，却让人觉得好像完全断绝了交流的途经。这是这点让人在与他们对视时，会感觉到强烈的压力。

　　忽然，只见那一男一女猛地冲了过来。静默之中，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着实惊人。逸风挡住一击，往后退进了树林里。

　　那男子紧跟着逼了过来，几乎不让逸风有喘息的机会。逸风一边躲避着他的攻击，一边把他往树林里密集的地方引。这些树林里都是天然的草木，树根经常盘根错节冒出地表。男子在意脚下崎岖不平的地面，微微往旁边一让。逸风立刻抓住机会，将他击倒在地。

　　却见这瞬间，之前那女子忽然从头顶树梢间跳下，向着逸风袭去。

　　见到逸风被遭袭，猎连忙向着他所在的那边赶去。她一边借着判官手在树梢间穿梭，一边焦急地在树枝间寻找合适的位置打量下方的状况。

　　她太过在意逸风那边的情况，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身边的情形。忽然，她只觉脚下一空，下方的树枝竟然被人一下切断。她整个人顿时从半空直直往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向一旁的树枝抛出了判官手。藤蔓上怪异的手掌瞬间紧紧缠住枝干，止住了她的下坠。判官手随即将她向上弹起，她忽地一下往上飞了出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猎抛出判官手只是情急之下为了保住性命。她完全没有调整姿势的心理准备，便觉整个树冠迎面撞了过来。

　　她一下撞在上方树枝上，又跌了下去。

　　一时间脑中好似天旋地转，她被撞得晕晕乎乎地，有点搞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树叶间洒下来的阳光好像变得格外刺目，她抬手挡住光线，任由绳子将她吊在半空晃来晃去。

　　忽然，上方的藤蔓一下子断了。

　　猎一声惊呼，摔到了地上。

　　幸好她所处的位置并不高，下方又是一片草地。她只是被吓了一大跳，倒是并没有受什么伤。却见几个人紧跟着从树丛间跳下，向她袭来。

　　她吃了一惊，忙不迭地爬起来。幸亏她体型小巧，险险从几人的缝隙间穿了出去。她转回头来生气地看向这几个偷袭的人，正准备说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对方取出一个小瓶，猛地往地上一摔。

　　一瞬间，大量的黑雾从这小瓶中滚滚涌出，将整片树林都笼罩进了黑暗之中。这黑雾与寻常的雾气比起来异常凝重，好像根本不会随风而动，也似乎永远不会散开。方才还格外明亮的日光被完全阻挡在了外头，处在这黑雾之中，恍惚间就像整个空间都凝固了一样。

　　猎的视野顿时就被黑暗吞噬了，完全失去了方向。然而她手中的巨镰霜月冷光却在黑暗中兀自发出冰蓝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沿着镰刀上古朴的纹刻静静流转，虽然美丽却也格外醒目，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如同是最明显的目标。

　　猎一惊，连忙想要用东西把镰刀遮住。

　　然而对方已经行动了起来，黑暗之中，草木的簌簌声从四面八方迅疾围拢过来。

　　少女不由得惊慌起来，忙不择路地往前方奔去。可是在这到处是障碍的树林里穿行，哪会这么容易。她一头撞在了一株大树的树干上，往旁边踉跄了几步。不料又绊在了盘根错节冒出地面的树根上，猛地扑倒在地。

　　追击者紧跟着到了身后。她连忙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风声一瞬间刮过耳畔，她听到了刀刃劈入树干的钝响。

　　猎爬到树干之后，连忙打开了身上的包袱。她拎住包袱的一角，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各种大大小小的东西从包袱里掉出来，滚落一地。她随即把包袱往镰刀上一套，包住了发光的纹刻。

　　就在这时，又有人追了过来。猎只觉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手指像钳子一样陷进她的皮肉里。猎吃痛地轻呼一声，猛地将镰刀往后挥去。对方往后一退，她趁机挣脱出来，爬起来往前奔去。

　　对方随即便又跟了上来，却不料一脚踩在了猎之前倒出来的那一堆东西上。他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猎还没来得及跑远，冷不防被身后倒下来的身躯一并砸倒在地。

　　却听身后一声闷哼，大概是对方不慎在摔倒的时候被镰刀的尖角刺伤了。猎连忙挣脱出来，继续往前奔去。

　　整片树林都安静了下来。风声与鸟鸣都被隔绝在遥远之外，而身处在这黑暗的中央，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停止了运转。逸风静静地站在树木之间，屏息静气地打量着周围。

　　尽管肉眼的左眼视野完全陷入了一片漆黑，不过黑暗并不能完全阻隔彼岸花之瞳的视线。右眼奇异的视野中，水墨画一般或深或浅地勾勒出了空气流动的轨迹。这里的空气几乎没有流动，一切都像是凝滞了。这黑雾的确缩小了彼岸花之瞳的视野，稍远一些的地方物体就开始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蒙蒙的灰雾，好像正身处一场大雾之中。

　　逸风一边小心地移动，一边注视着周围，谨慎地防备着附近的动静。

　　忽然，两个模糊的淡蓝色光团穿过迷蒙的灰雾，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空气骤然被打乱，在视野中化作一片旋转的云层。

　　逸风瞬间转过身，刀刃相击的声响顿时清脆地在树林间回荡开去。从背后袭来的敌人无声地往后一退，消失在了灰雾中。

　　又有人猛地从另一边挥刀袭来。

　　完全不用转头，所有的东西便已经呈现在了彼岸花之瞳的视野之中。逸风低头避过一击，闪到了一旁。

　　他向上抛出判官手，顺着藤蔓飞到了头顶的树丛间。暗色的树叶掩映中，一团浅蓝色的光隐隐约约透露出来。逸风飞快地往前一跃，跳到了那根树枝上。

　　那人吃了一惊，连忙往后退去。逸风迅速地追了上去。黑暗之中，只听见树林间传来几声刀刃碰撞的声音。

　　忽然，彼岸花之瞳往旁边一转。

　　逸风瞬间往旁边一闪。只见一团淡蓝色的影子猛地从一旁冲出，落在了他原来所在的位置。还不等他追上去，这两个人先后往树丛间一跳，又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外。

　　周围的树丛忽然像是有狂风过境一样，通通摇晃起来。树叶摩擦的声音如同躁动的浪潮，一层一层地将逸风包围在中央。一时间，就像是有无数的鬼怪正在这林间飞快地穿梭，层层的声浪让人不由得感到了紧张。

　　逸风静静地打量了片刻，低下头取出了右眼眶中的红色眼珠。然而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换上任何替换的眼珠。失去了眼珠的右眼眶，边缘的皮肤没有了支撑，微微向里凹陷了下去。而在那凹陷的中央，是诡异的空洞。

　　猎摸黑往前奔去。

　　即便巨镰霜月冷光上发光的纹路被用布包裹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仍然可以从黑暗中得知她的具体位置。猎不觉得他们每个人都能像逸风一样使用彼岸花之瞳，他们追逐她的方式简直就像是直觉。

　　她只听周围不断传来疾速的脚步声，好些人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与草叶摇晃的声音混作一片。耳畔传来利刃划过半空的风声。

　　她连忙回过身，挥舞镰刀挡去。只听一声清响，对方的攻势被纷纷弹开，擦过身畔落在地上。她收起镰刀，继续往前奔去。

　　其实并不是少女在黑暗中的感觉有多敏锐，而是这霜月冷光本身就能将承受的攻击一定范围的弹开。她更多的只不过是在乱挥而已。

　　忽然，有人追到她的身后，挥刀朝她的后背劈去。

　　猎感觉到背后有人追来，连忙回身用镰刀一挡。然而这次却没有那么好运，刀刃被从面前弹开，斜着飞向地面，猛地划伤了她的腿。

　　她吃痛地惊呼一声，顿时跌倒在地。地上粗糙坚硬的树根磕在她的身上，侧腹顿时传来一阵钝痛。感觉到周围敌人的逼近，她下意识地想要举起镰刀。

　　然而却有人抢先一步，一脚踩在了镰刀的刀柄上。猎用力拽了两下，没能把镰刀从对方的脚下抽出来。却只觉手腕上忽然被人踹了一脚，镰刀顿时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糟糕！猎大惊，连忙往一旁逃去。背后传来刀刃破空的声音，她瞬间往旁边一滚。只觉那刀刃擦过身畔落在地上，泥土飞起来溅在脸上。

　　一片漆黑中，她也不知道要往何处逃，只觉得好像到处都是敌人。黑暗将这些敌人融为一体，从四面八方袭来。

　　就在这瞬间，忽然只见黑暗之中一道蓝光闪过，本来被踢飞出去的霜月冷光猛地掠过半空，插在了面前的地上。

　　四周逼近的气息瞬间一震，往后退去。黑暗之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没事吧？”

　　“……小叔？”猎一喜，赶紧爬了起来，“我没事。”

　　“他们人太多了，先走再说！”逸风拔起地上的镰刀，一把拽起少女，拖着她往前奔去。随即抱着她纵身一跃。

　　猎只觉自己像是往着无尽的黑暗之中坠去，却听逸风忽然说道：“抓紧了！”

　　“什……”还没等她问出口，眼前就骤然明亮了起来。

　　绵延的山脉忽然在眼前展开，大地在遥远的脚下。他们穿过浓厚的黑雾，从悬崖往下坠去。

　　头顶之上，黑雾仍旧笼罩在山头。这层黑雾从外面看去，当真就像是凝固了一样，完全看不出它有任何流动与扩散的趋势。

　　逸风往上方抛出判官手。藤蔓缠在崖壁的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猛地拽住了两人下坠的势头，把他们往一旁荡去。逸风随即放开这块石头，向着别处抛出判官手。两人下坠了一段距离之后，又被藤蔓牵住。他就这样借着判官手，飞快地到达了悬崖的底部。

　　就见他向着不远处的树木抛出判官手，藤蔓牵着两人掠过地面，飞进了山脚的树林中。

　　忽然，黑雾之中穿出许多黑泥，纷纷跃下半空，向着悬崖之下追来。

　　逸风在树林中把猎放了下来。他的右眼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成了彼岸花之瞳，他凭借着右眼的视野打量了一下后方，说道：“糟糕，又追来了。”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比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厉害这么多？”

　　“他们是‘寂’。”

　　“什么？连‘寂’都出动了？”少女一惊，随即说道，“可是为什么他们要攻击我们？不是说好了不会干涉我们的么？”

　　“谁知道。反正‘他’那人捉摸不定，反悔也不是这一次的事。”

　　“说起来，小叔你到底是怎么和‘他’结下梁子的？”

　　逸风看了她一眼，说：“关你什么事？”

　　“切～不说算了。”

　　正说着，忽然又见几个小球滚到了脚畔。它们裂开长着尖牙的大嘴，猛然在原本沉寂的林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浪，惊得整片林子的鸟儿都纷乱飞离。

　　逸风与猎连忙又往前奔去，身后猛地传来了爆炸声。尘烟之中，逸风一边跑一边说道：“跟紧点！别让他们有机会放出刚才那种黑雾！”

　　猎应了一声，跟着他在林间穿行，尽量拉开与身后追击者的距离。

　　只见后方的树林中，许多黑泥涌动着，飞快地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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