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逢

　　渺羲展开若隐若现的羽翼，飞上了高空。

　　远远望去，地面那高高的水墙轰然倒地，猛然在林中冲荡开气势汹涌的巨浪。飞溅而起的水珠仿佛一阵从地面落向天穹的雨，骤然抛向高空。

　　渺羲浮在半空，无言地俯瞰着地面。

　　只见那方才从地下冲出的水流，转眼间在地面汇作了一个小湖。此时冲荡而起的尘土渐渐沉淀，水流又恢复成起初的清澈。平静下来的水流不复方才的戾气，蛰伏在从地下冒出时在地面冲出的坑洞中，如同寻常湖泊一般水面如镜。小湖倒映着碧落穹天，看上去好似很久以前便已经存在于此处一样。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又能想到它竟然是一瞬间被制造出来的。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轮廓，流过面颊，滴落下来。瞬间划过半空，落入湖泊。

　　叮。

　　层层涟漪恍如水莲绽开。

　　刹那间，一条水柱猛然从湖中逆行而上，朝着高空伸来。霎时间凝作坚硬冰柱，朝着半空中渺羲冲去，顷刻间已经刺到他的面前。

　　却觉周围空气骤然流动，细密的风化作丝线，将冰柱紧紧缠住。

　　只一瞬，忽然面前的巨大冰柱一下溃散，碎作无数细屑，仿佛一场阳光下的霜降。这些碎屑反映着日光，恍若从天而降的晶莹星砂，纷纷扬扬倾洒下去，在附近一片树林上盖了一层冰霜。一时间望去，就仿佛时光四季不知为何出了差错，四周的山脉河川纷纷朝着春日走去，唯独这个地方被独自留在了寒冬一样。

　　渺羲往着与西琊他们相反的方向飞去，身后若隐若现的羽翼忽然消失，他落入了不远处的树林之中。

　　却见几条冰柱仿佛白色巨蛇，瞬间从不远处湖中伸出，顷刻间扫倒眼前重重树木，猛然扑到了眼前。

　　渺羲周围瞬间浮现半虚半实的庞大身躯，如同堡垒一般包围住了他的身躯。冰柱撞在那半透明的壁障上，刹那间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响。破碎之处冰屑到处飞散，腾起一阵冰雾。气浪猛然震得两旁树木摇曳起来。

　　然而那雾气散去时，渺羲却已经不在林中了。

　　他忽然出现在了湖面的正上方。

　　刹那间，湖中忽然窜出无数冰锥，仿佛整个湖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刺猬，朝着这个相较之下渺小恍若一片落叶的对手竖起尖刺来。

　　渺羲猛地往下冲去。

　　一瞬间，所有冰刺全被切去了尖端。只见冰刺尖端纷纷向下倒去，坠入湖中。一时间轰鸣不止，水浪仿佛伸向天穹的巨大花瓣，不断绽放开来。

　　渺羲穿过周围冰柱缝隙，朝着湖心坠去。

　　湖水忽然由内而外开始凝结，顷刻之间，整个湖泊便凝作了一整块坚冰。

　　渺羲猛地击在了湖面的中心。

　　刹那间，裂纹从脚底而生，仿佛蜿蜒的图腾，一瞬间伸向四方，贯穿了整个湖面。

　　不。碎裂的不只是湖面。

　　只见裂纹瞬间冲破湖冰，窜进湖底，抵达了那水流来源的地方。

　　山主眼眸忽然一闪。

　　只听轰地一声，巨大力道猛然冲来。头顶湖水层层荡开，天空在眼前展开，山主站在一只巨大的怪物身上，抬头望向渺羲。

　　一瞬间，那撞击的力道将他往下冲去，穿过古老岩层，回到了地下水道之中。驮着他的巨大怪物被这股力道推着，猛地冲到了一侧的岩壁上。

　　这怪物与之前那些怪物长得几乎一样，都长着扁平的身躯与蜘蛛一般的细长腿部，只是通体都是黑色的。只见它仿佛一只被拍扁的虫子一样，瞬间身躯完全撞变了形，整个贴在了一旁的巨大地下岩石上。

　　然而这身体柔韧的生灵似乎完全不介意祭神的攻击，原地停了一会儿之后，便用力把自己从岩壁上拔了下来。随即晃了两下，身躯便又恢复了原状。紧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缓缓迈腿，沿着黑暗中分支复杂的地下水脉继续向前走去。

　　十六展开双翼，在山峰间往前飞去。

　　身后便传来了风声。西琊回过头去，便见渺羲踏风飞了过来。却见他在靠近一侧山头时，身后若隐若现的翅膀忽然消散在空气中，他一下往着地面落去。

　　西琊一惊，连忙让十六掉转方向，在那边山头降落下来。

　　环顾一下四周，渺羲就在不远处。西琊从商囚背上跳下，朝他走去。只见渺羲皱起眉头，抬手按住一侧肩膀，大量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

　　“你受伤了？”西琊问道。

　　“没事。”他淡淡应了一句，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便见那深嵌在肩膀上的伤口开始自己愈合，裂开的血肉从内部生长融合，本来被完全切断的肌肉很快重新恢复完整，整道伤口转瞬间就彻底消失了。就连他手臂上那些被冰屑刺入的细碎伤口也一并愈合，皮肤完全恢复了原状。

　　“你这是……”西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就连杜若也默默往前凑了凑，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没什么，不过是祭神的本能。”渺羲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好吧。”西琊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种事对祭神来说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渺羲随即又道：“快走。山主还在附近，久留无益。”

　　一行人于是又飞过了几座山头，这才停下来休息。

　　只见西琊一回到地上，就迫不及待问道：“之前那些东西从地下钻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行海。”渺羲应道。

　　“那些也是行海？”西琊吃了一惊，回忆起之前在山洞里见到的那些水球一般的行海，方才那些东西差得也未免太多了。

　　“没错。那些不停变幻形状的东西是尚未成形的行海，而后来见到的那种就是已经成形的行海。”

　　“但是行海不是长得像水球一样么？”

　　“行海可以是任何形状。山主之所以能控制巨野山系里的水脉，是因为圣座当年将自己核心的一部分融合到了水脉之中。历任山主继承的力量，其实就是控制这部分核心的力量。一旦控制了水脉，便拥有了绝对的力量。而这些核心的微粒在水里时间久了，渐渐也诞生出新的生命来，那就是行海。所以在山主的周围，行海的活动总是格外剧烈。”

　　“但是你不是说过，即便身躯可以扩散成我们看不见的状态，核心却不能破坏么？”

　　“没错。所以尽管这个举动维持了巨野山系千百年的稳定，却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健康。”

　　“原来是这样。”西琊道，“难怪你让我们不要轻易靠近水脉。”

　　“山主虽然不至于随时都监视着整个巨野山系的水脉，但还是谨慎为妙。”

　　正说着，渺羲忽然神色一凛，转头朝一侧望去。十六也像是觉察到什么，忽地站了起来。

　　西琊朝着那边奔去，踏上山坡的最高处眺望开去。只见不远处的山间，有什么正在涌动着而来，乍一看就像是一片黑色翻涌的洪水。

　　逸风与猎往前奔去。

　　身后的黑泥汇作浓稠的浪潮，朝着他俩袭来。这些黑泥从三方围拢过来，逼着他们两人往着前方的那块阻断道路的山壁奔去。

　　还没找到脱身的办法，眼看山壁已经竖在眼前挡住了去路。两人朝上抛出判官手，试图借着缠在岩石上的藤蔓攀上山壁。

　　然而追击者哪能不知道他们的这些招数，只见黑泥顿时也贴着山壁往上飞去。猎忽然感觉脚上一沉，低头一看，只见一团黑泥已经将她的一侧小腿吞噬了进去。黑泥的重量拖着她往下滑去，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转眼就被黑泥拽着从半空摔了下去。

　　逸风一惊，回头望去。就在这时，黑泥瞬间从下方跳到了他身上。他惊呼一声，也随着掉了下去。

　　一时间，下方只见黑泥翻涌，完全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

　　忽然，一道疾风从山壁之上掠下，猛地劈开了不远处的地面。黑泥一愣，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飞鸟若隐若现地站在山头之上，俯瞰下来。分明只是幻影一般稀薄的身影，却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凝滞了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黑泥犹豫了片刻，渐渐地退散了开去。

　　那两人从黑泥之中显露了出来。逸风咳嗽了几声，爬了起来。他抬头望去，只见渺羲、西琊与杜若三人正打量着下方。

　　“……呃，多谢。”他干笑了两声，应道。

　　忽然，只见一旁的少女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上方说道：“啊，这不是我们在找的猎物么！”

　　“哦？”渺羲一挑眉，道，“你说谁？”

　　“没什么没什么，这只是我们猎骨者打招呼的方式。”逸风瞬间拽住猎，一边赔笑一边把她拖走，“她的意思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啊哈哈哈……啊！”

　　猎踩了他一脚，趁机挣脱出来。随即她向上方岩石抛出判官手，轻盈地飞上了山壁。渺羲低头看了看她。却见她径直绕过渺羲，冲到了西琊跟前，猛地凑近去打量起来。

　　西琊微微往后一退，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她一手托着下巴打量着，自言自语般道：“……嗯……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嘛？……等等？”

　　她忽然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凑过来。

　　仔细望去，西琊的一侧眼眸好像有些不对劲。稍一观察，就会发现仿佛是有什么破碎了一般，如同是湖面之上那层薄薄的冰面碎裂融化。

　　猎猛然惊讶地后退了一步：“你是……”

　　只见头顶树木的阴影斑驳落在他的眸中，隐约的浅蓝如同流动的湖水从融化的冰面之下渗出，漫过他原本琥珀色的虹膜，将他的眼眸浸透成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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