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苍无境 一

　　三人落在了那群苍无的身上，山崖紧接着也砸落在地。如果是寻常的情况，这巨大的力道本该将三人砸成肉泥，因为坚硬的地面根本无处可躲。

　　然而落地的瞬间，西琊只觉自己似乎是掉在了一片沙地上。地面随着撞击的力道柔软地凹陷下去，随即就连地面本身都仿佛是消失不见了，西琊身不由己地向着黑暗之中坠去。周围像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虚空，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作为标示的物事。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他想起之前被暗吞噬的经历，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又一次地陷入了暗的腹内形成的幻境之中。

　　就在这时，掉落一下子到达了尽头。

　　西琊猛地落到了黑暗底部。落地的感觉与之前一样，像是陷进柔软的沙地里。比起肉体上承受的冲击，倒似乎是精神上承受的冲击更大，身体深处里顿时涌起一股虚惊一场之后的脱力感，弥漫到四肢。

　　忽然，又一个人从上方掉了下来，就落在西琊身畔。伴随着落地声的是逸风的闷哼声，不过听声音他似乎也只是被吓了一跳，并没有大碍。

　　紧接着逸风，头顶又传来猎的惊呼。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西琊忽然感到一丝不妙，连忙起身。就在这时，少女一头砸在了他身上。

　　只听西琊一声痛哼，四周又陷入了寂静。

　　过了几秒，身畔忽然传来了光亮。抬头一看，原来是逸风手中的一个光团。西琊一打量，猛然发现少女那柄镰刀的刀刃就在距离自己的脸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刀刃在眼前泛起无坚不摧的冷光。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少女一动，那镰刀的刀刃便也跟着晃动，就像是随即会割到脸上。西琊赶紧爬了起来。他弯着腰捂着腹部，感觉被撞到的地方还在闷痛。

　　“……你怎么会这么重？”他诧异问道。

　　之前吊在悬崖上的时候，猎一度抓住了他。在那时候他就感觉到了，看上去这般娇小纤细的少女，体重却绝对重得不正常。而且方才砸到他身上的时候，西琊觉得自己绝对被铁之类的东西砸到了，那鲜明的痛感到现在还没有消去。

　　就见猎把手往后背伸去，从身上抽出了一个变形的铁架子，叹了口气：“哎呀，看来是不能用了。”

　　“…………”西琊觉得被这样一个身上又是镰刀又是铁架子，还有些别的天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的家伙迎头砸上来，自己居然没有伤筋动骨，简直就是上辈子积了太行山那么高的德。

　　“……你身上到底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啊？”他无力问道。

　　“龙筋，锁地仪，魂爪，判官手，装幽火的瓷管，虚华灯，三生虫，一些调味料，几把小刀，一些铁丝，一些骨材，还有……”少女从衣袖里、腰带里、靴子里……变戏法一般地掏出了一大堆东西。

　　“……你们干嘛把这么多东西都带在身上？”

　　“因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啊。要是像你那样把东西都放在行李里，这下不就全都没了么？”

　　“……这话我倒真是没法反驳。”西琊道。就像现在，如果不是逸风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出了光亮，他们还不知道要被困在这黑暗中徘徊多久。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道：“果然只有我们三个人啊。”不出预料，其他人都走散了。

　　“他们不会有事吧？你的商囚找不到主人，一定会很着急吧？”猎有些忧心地说道。

　　“十六就不用担心了，它逃命的本事比谁都强。”西琊不以为然道。

　　“渺羲那么厉害，他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那最让人担心的就是杜若了。不过如果他和十六在一起的话，倒是比我们安全多了。”

　　“操心那些也没用，反正我们也帮不上忙。”一旁的逸风道。仔细看去，原来在他手中是一条很细的草绳，绳子上串着两片像是有些褪色的干瘪橘子皮一样的东西。光芒就是从这东西上发出，柔和地扩散向四方。逸风的右眼也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义眼，然而也不是西琊之前见过的那种虹膜上有着诡异纹路的眼珠。不过这眼珠看上去与之前那种眼珠也差不多一个德行，也是一放进逸风的眼眶中就开始自顾自地打着转观察四周，似乎完全不受控制的样子。而且不知是否是西琊的错觉，这眼珠似乎转得特别勤快，让一旁看着的人都不由得感到有些不适。

　　只见逸风用地珠子打量着周围，说道：“还好，这里不是苍无境的中心，只是边缘的一条小径。”

　　听到逸风这样说，西琊这才注意到周围不同寻常的环境。尽管之前感觉似乎是落入了地下深处，然而脚下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冷硬岩石，甚至连泥土都不是。细软的沙子漫过脚背，一走动身体的重量就带着脚轻轻地陷进沙地里，竟好像是掉到了沙漠或者海滩一般的地方。然而地底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不仅如此，抬头望去，在光芒的映照下，上方的顶壁出现在视线中。头顶的空间并不大，从顶壁上倒垂下大片有些像灌木的东西，又仿佛是形状特别奇妙的钟乳石。然而这些东西仔细看去却都由极细的沙子组成，它们一直从顶壁伸到头顶不远处，西琊抬起手就能碰到。他伸出手指碰了碰这些东西，就见被他碰到的那一株瞬间散成了沙。仿佛沙雕由上而下崩散一般，那些沙子从头顶洒落下来，沾了他一头一脸。他咳嗽着后退了几步，抬手挥散眼前的沙尘。

　　沙子落到他的脚畔，与脚下的那些细沙化作了一体。抬头望去，之前空掉的那块地方很快又有新的东西长了出来，转眼间便填补了空缺。

　　这些不知能否与钟乳石归为一类的东西覆盖了整个头顶上方，一直往前延伸出去，估计整个地下都有这样的东西。因为被这些东西掩映，所以看不清顶壁究竟是什么样子，也判断不出准确的距离。

　　而两边则有接近三米宽，像一条比较宽敞的走道。两边的墙壁也是沙土的质感，一碰就会往下掉沙，让人实在难以想象这地方是在地下。若真是如此，这么脆弱的结构怎么可能支撑得起上方的重量？

　　抛开这些，这地方倒真有些像是某种遗迹。只见两侧的墙上十分有规律地排列着如同神龛一般半人多高的凹槽，凹槽中央则浮现出如同浮雕的轮廓，像是一只只面对中央走廊站着的动物。有的轮廓模糊不清，像是已经经受了许多年月的侵蚀，连表面都变得斑驳。上面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似乎曾经发生过剥落。有的轮廓并不完整，线条也很浅淡。然而不像是被侵蚀，倒像是本身就只有这么点。似乎那不知名的工匠刚开始寥寥几笔，还没有将这个作品完成。

　　然而尽管这般模糊不清，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苍无纤细却又矫健的四蹄、头上的尖角，以及最独特的飘带一般从角上垂下的耳朵。这些苍无不知为何被埋在墙里，沿着两侧墙壁一直整齐地排列下去。

　　周围的寂静不知何时混进了一丝肃杀，西琊打量着周围的这些苍无，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苍无们的巢穴，叫做苍无境。”逸风回答道。

　　“这里是在地下？”

　　“是在地下，不过不是地底。我也不太清楚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另一个独立的空间吧。我们平时骑着苍无赶路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这里面穿行。”

　　“那周围的这些……”西琊看了看两侧。

　　“没错。”逸风道，“它们不是照着苍无的样子凿出来的浮雕，这些都是真正的苍无。”

　　他的声音沿着宽敞空旷的走道传递出去，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前方，忽然使得西琊生出一种会把这些苍无惊醒的错觉。

　　“它们……还活着？”

　　“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死了。你看两边这些一个一个像框子一样的将它们围住的凹槽就是它们各自的居所。苍无境是整个族群的国度，这些凹槽就是各自的巢穴。”逸风说着往前走去，一边用手中的光团去照亮两侧浮雕一般沉寂的苍无境居民，一边说道：“这种看上去像风化了一样，已经开始剥落的就是死去的苍无。”

　　他说着，又将手中的光亮转移到另一个凹槽前：“而这种是还没有出生的苍无。”

　　光线落在凹槽中的浮雕上。它的轮廓非常浅，线条隐约勾勒出身躯的弧度。能看出腿部还没有出现，头上的角看上去也有些模糊。

　　“它们怎么会把幼崽和这种死了的……”西琊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旁边的一尊残缺的浮雕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冷不防地抖动了一下。已然松动的沙土簌簌掉落下来。

　　西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直盯着这只苍无。

　　“……呃，好吧。有些大概还没有死透。”逸风挠挠头，道。

　　过了片刻，见这残缺的苍无并没有真的要苏醒过来的痕迹，西琊才又问道：“它们怎么会把幼崽和这些……大概还没死的家伙放在一起？”

　　“苍无没有照顾后代的概念，实际上这些还没有出生的苍无也不需要照顾。所以对它们来说同族其实就分为两种，一种是有行动能力的，一种是没有行动能力的。”

　　“所以不管老的还是小的，只要不能活动就都一样？”

　　“没错。通常衰老得不能行动的苍无和还没长成的苍无都集中在一起，待在苍无境的边缘。而其他健全的苍无大都在苍无境的中心。所以我们要先往前走一段，看看能不能找到健全的苍无。这里不仅地方大，路径还很复杂，如果要徒步走出去，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不能像之前那样把苍无引过来么？”

　　“不行。”逸风立刻就反对道，“之前是因为在地面，一旦受到攻击，其他的苍无也就立刻逃跑了。但是这里是它们自己的巢穴，万一把苍无群招来我们恐怕抵挡不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拎着手中的草绳往前走去。西琊心下明了，便也随着两人渐渐向着苍无境的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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