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苍无境 二

　　不得不说，走在这样的地方时间长了，还是会让人感到越来越强的压抑。周围只有三人行走时的脚步声，脚底摩擦着细沙。西琊原以为在松软的沙地上行走，不会发出什么声响。然而在这样的寂静之中，那声音却显得十分清晰。每一步踏下去，都能够感受到沙地上隆起的地方随着重量柔软地塌陷，随之而来的还有低而闷的脚步声。三人行走的声音交替着重复响起，除却这样的声音，周围几乎再没有别的响动。

　　逸风手中的光芒落在周围的苍无身上。他往前走去时，光芒就将苍无的身躯照亮，随即那光芒又继续向前移动，方才的苍无重又落入黑暗之中。光影的不断变化扭曲着视野中两侧苍无的模样，显出一分说不出的诡谲。

　　虽然据逸风所说，这里的这些苍无并没有行动能力，然而它们对面前经过的光亮与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反应。时不时会有一只还没有完全死去的残缺苍无会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长叹一般呼出一口气，抖动抖动角上垂下的飘带般的耳朵。有时候当被光亮照射到时，那些还没出生轮廓尚且不完全的苍无会猛地挣动一下，似乎迫不及待想要破壳而出，震得周围沙土纷纷洒落下来。

　　不知是出于默契还是本能，三人不知不觉中都走到了宽敞走道的中央，似乎潜意识里不想太靠近两侧的苍无。

　　就这样走了一段距离，两侧的景象渐渐产生了变化。只见墙壁上开始零星出现一些空白的凹槽。这些凹槽中心与周围的墙壁没有太大差别，完全没有任何浮雕的痕迹，仿佛是被匠人闲置的画框。

　　“这些空着的地方是什么？”西琊便问道。

　　“这些是原先的苍无离开了。或许是出去觅食去了，不过更有可能是到苍无境的中心地带去了。”逸风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应道。

　　原来苍无离开之后的巢穴是这个样子的。西琊还以为当它们离开自己巢穴时，大概会在墙上留下一个苍无身躯大小的坑，毕竟它们看上去太像是被埋进了墙壁里。不过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既然已经开始出现健全的苍无，也就是说……”

　　“没错。再往前走一段路，或许就能发现健全苍无的巢穴了。”虽然估计他们此时所处的地方距离苍无境的中心还很远，不过他们也没有必要进入苍无境的中心，只要能够找到几只健全的苍无就够了。若真是惊动了中心的苍无群，恐怕还不好脱身。

　　随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两侧空置的巢穴也渐渐地在增加，不过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发现停留在自己巢穴里的健全苍无。

　　幸好这里空气充足，尽管感觉不到风的流动，然而只是空气有些沉滞，还不至于令人感到憋闷。

　　忽然，逸风手中的光团毫无预兆地暗了一下。随即闪烁了几下，便熄灭了。

　　三人立刻停下了脚步。

　　“没事。”逸风道。尽管眼睛看不见，不过西琊还是能明白这话是冲他说的。毕竟一旁的猎肯定早已对这些猎骨者的玩意很熟悉了。他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只听身畔忽然传来了奇怪的细微声响，听上去倒是与春夏时节夜晚的虫鸣声相差无几。只是在这样的地方听到虫鸣，就难免令人感到奇怪了。

　　这虫鸣声响了几下，眼前忽然又泛起光亮。便见逸风将原先那草绳上串着的两块像褪色干瘪橘子皮一样的东西分别握在左右手里，拿着摩擦了几下。每次两块皮互相摩擦的时候，就会发出夜晚虫鸣一般的声响。而随着摩擦，光团也愈发明亮起来，几次之后便恢复到了原先的明亮。

　　视野刚恢复，眼尖的西琊便注意到了一瞬的异状。他往前一步，指向前方不远处，说道：“快看，刚才有只苍无动了一下。”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只沙土开始剥落，如同已经存世千年的浮雕的苍无。它静静陷在墙壁里，即便方才动弹了一下，看上去与其他的苍无也并无太大不同。这一路不时也会遇到尚存着一口气的苍无，有些奇怪西琊的反应，逸风并没有把他刚才的话往心里去，只道：“大概是还没有死透吧。”

　　“不。”估摸是猜到了逸风的想法，西琊执意道，“那只的样子有些不太寻常。”

　　听西琊这样说，逸风也不由得生出一分在意来。他提着光团，迈步朝那边走去：“它哪里不对劲？”

　　“这我也说不清，先靠近了察看一下吧。”

　　说话间，两人便已走到了这只苍无的跟前。逸风拿着光团凑上去，左右打量了一番。光线把浮雕的轮廓都映亮，阴影则愈发深邃地陷进低凹处。不过除了被这光线的角度照得有些诡异，这苍无本身并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它连腿部的轮廓都开始被侵蚀，线条如同风化一般变得模糊不清，若非还有略微的隆起，几乎便已与墙壁融为一体。看它这样，恐怕即便醒来，也不可能再行动了。

　　逸风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用食指的指节去轻轻敲了敲它垂下的耳朵。在黑暗之中生存，耳朵本该是苍无感官最敏锐的部分，然而非但没有提前觉察，甚至在被逸风触碰到之后，这耳朵都没有任何反应。看这样子，这只苍无十有八九已经不是活物了。

　　大概是方才光影晃动，导致看错了？正想这样告诉西琊，忽然却见眼前的苍无冷不防动了一下。逸风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

　　“奇怪。看这样子它不是应该已经死了么？”逸风打量着它残缺剥落的身躯，诧异道。

　　看来西琊说得没错，这只苍无确实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以前也经常利用苍无境赶路，他不是没见过苍无离开巢穴时的景象。通常先是飘带一般的耳朵扬起来，触角一般在幽深的走道里左右探查一番。而后脑袋从墙壁里伸出来，敏锐地转转脖子，更仔细地聆听附近的声响。最后才灵巧地一跃而下，沿着走道飞奔而去，踏地无声，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然而眼前的这只明显不是这个情况。它的耳朵完全没有在聆听周围的动静，修长的身躯上也看不出别的动作，却冷不防往外一挣，似乎在反抗着什么看不见的束缚。

　　可是奇怪的地方在于，通常只有未出生的苍无才会受到墙壁的约束。一旦四肢长全了之后，便可以随意离开了。衰老的那些苍无之所以不活动，不是不能离开墙壁，而是身体已经无法活动了。然而眼前这苍无的样子，竟好像真是在与墙壁上某种看不见的力道抗争一般。

　　只见它猛地奋力往外一挣，震得墙上沙土纷纷剥落。停歇个几秒，像是恢复了力气，又以更大的力气向外撞来。如此反复几次，竟然连带着整片墙壁都开始变形，往外凸出。

　　忽然，苍无的表面出现了裂纹。

　　就像是寻常土墙上会有的干涸裂纹一样，那裂纹出现在苍无的前额。起先只是一条细丝般的缝隙，随即向着深处绽裂开，变成几道漆黑的裂口。

　　逸风猛地反应了过来。这苍无果然早就死了！是墙后面的东西在推动它！

　　正这样想着，忽然眼前的墙壁就崩裂了。

　　墙上的碎块随着其后的强势力道飞来，顿时把三人撞得向后跌去。墙壁崩塌的轰鸣在沉寂的走道中简直震耳欲聋，立刻墙壁上的苍无都纷纷惊醒过来。意识尚存却无法行动的那些苍无扬起耳朵聆听着周围的动静，不安地转动着脑袋。

　　西琊随着力道跌倒到走道的另一侧，不过幸好没有大碍。他连忙抖落身上的沙石，想要翻身爬起来。他眼睛一直本能地紧盯着方才崩裂的那道口子，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他看清，忽然上方一个东西就飞快地朝他身上落了下来。西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就见那瞬间落下的东西深深地刺入了他身畔的沙土中，一眼看去，竟然是行海的腿部。那由水组成的肢体在光团的映照下，仍旧如常地反映着晃动的水光，清晰地透出其后的景物。

　　顶壁被行海的这一举动破坏，那些不知算钟乳石还是算草木的东西立刻崩散，化作一片细沙纷纷扬扬洒落在西琊身上，几乎把他半个人都埋了进去。

　　他连忙从沙堆里爬出来，一边咳嗽一边往后退去。

　　周围的沙土里散落着方才墙壁崩碎飞出的土块，那只倒霉的苍无已经随着力道碎成沙土，无迹可寻了。只剩下一块滚落到西琊脚畔，低头一看，原来是它的半个头颅。

　　“那些行海，居然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了！”西琊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毕竟逸风曾说过这里算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行海又不懂得用诱饵来吸引苍无，他还以为多少能安心一段时间。

　　“山主经常在地下水脉里行动，大概是从那边过来的。”逸风便道。

　　正说着，便见一只行海从方才墙壁上被破开那个洞那里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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